南京博物院:一页一卷 旧纸新颜
南京博物院是纸质文物保护国家文物局重点科研基地依托单位、近现代纸质文献脱酸保护技术重点实验室。10年来,南京博物院在纸质文物传承保护方面持续探索,科研成果不断注入,文保能力不断增强,一代代文物工作者接续努力,让古老纸张绽放更多光彩。
一张纸,意味着什么?东北姑娘陈思燚是南京博物院的文物修复师,“片纸虽小,却是千百年前的草木纤维、述录笔触。”每当修复那些久远的章卷,她总会进入非常安静的状态,关掉手机,忘记吃饭,日影一转一天就过去了。
一张纸,承载着什么?文物界有“纸千年,绢百年”的说法,纸张看似“柔弱”,保存得当却足以跨越千年不朽。岁月与文明便宛如一条“奔腾在纸上”的大河,前行不停。
在南京博物院,纸质文物是馆藏文物中数量最多的门类之一,精品多、种类丰富、年代跨度长。2014年,南京博物院成为纸质文物保护国家文物局重点科研基地依托单位,同年又获批近现代纸质文献脱酸保护技术重点实验室。10年来,南京博物院在纸质文物传承保护方面持续探索,科研成果不断注入,文保能力不断增强,一代代文物工作者接续努力,让古老纸张绽放更多光彩。中国纸的历史,正进行现代科技接棒,走向新的未来。
传 承
文物修复要“求真”,让所载信息保护得更全、留存得更久
过去,纸质文物修复,多用于旧书画的装裱。历史上,中国书画早已形成重新装裱的规范和经验,让一张纸可以多次跨越年代“重获新生”。匠人有着高超的绝活技艺,用针锥、骨刀、毛刷精修,甚至可以用沸水、点火等方式进行特殊处理而不会损坏纸张。
说也奇怪,中国传统纸张不“怕”水浸、重裱。它们来自纸浆,被工匠一张张抄出来。多年后再度入水,褪去糨糊,纤维舒张,墨迹不改,旧纸如获新生。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不易。在南京博物院,即便文物修复专业出身,新手入行3年内依旧不准直接触碰文物。陈思燚也经历了这个过程。她跟着老师傅当学徒,关于文物修复的理念逐渐树立:文物修复不同于艺术品修复,目的不是“求美”,而是“求真”,要让所载信息保护得更全,留存得更久。
2018年,甘肃文物部门送来了几坨“泥团团”,分析成分是纸团,送来“废物利用”做研究样品。陈思燚认为纸团的微观纤维完整,希望将其复原,这需要借助高温蒸汽一点点拆解。由于纸张冷了会缩,干了会硬,湿了又会黏,她就徒手在高温里作业,拆了一个多月,泥团成了无数的碎纸片。接下来的数月,她与这些碎纸片朝夕相处,把原件基本完整地复原出来。
南京博物院文物保护部主任郑冬青说:“薄薄一张纸,教会我敬畏时间。纸寿千年,它承载着历史信息,从一代又一代人手中传递下来,我们也要负责地把它传下去。”
但凡纸质文物,或轻或重多有病害,保护难度很大。早在2004年,国家文物局就组织开展过全国馆藏文物腐蚀损失调查,调查了3200多家单位馆藏文物的腐蚀损失情况。根据当时的调查数据,我国纸质文物共有350万余件/套,其年均损毁率为1.33‰。保护这座“纸质的宝藏”,刻不容缓。
在朱红的裱案上,修复师打开层层包裹,展示了一本正在修复中的南宋古书。书已经炭化得像灰烬,但仍有字迹能够辨认。修复人员小心翼翼地采取样品,并确保措施可逆。
古籍、书信、钱钞……沿着古丝绸之路,大量出土的纸质文物,串起灿烂的往昔。纸的出现是一项创举,它轻便又价廉,助力文化触达更广大的人群。从敝布、渔网到楮皮、桑皮、藤皮乃至竹子,从书写材料到生活用品,伴随着造纸技艺的发展,纸张的原料与用途也日益多元。造纸技艺的进步,创造出许多古代名纸,如澄心堂纸、金粟山藏经纸、粉蜡笺纸等。有的技艺已经失传,有的仍在使用,有的在出土文物中被发现……
发 展
不仅是“文物医院”,更要做文物的“医科院”
近10年间,南京博物院文物保护修复队伍的平均年龄在不断变小。如今工作的主力,多是这10年间成长起来的。
众多文物经过修复,带来了新的信息量和新的课题。比如,青海出土了一批元代纸钞,这是如今可以见到的较早的纸质货币实物。这批特殊的纸,被送到南京博物院修复。经过辨认,这是元代流通的纸币,明显有大量使用的痕迹。
在纸币残片的背后,还粘连零落的纸条。一开始,修复团队认为那是需要清理的污损附着物。但随着研究深入,团队发现那是纸币流通中人们对破损部分的不断修补,这在过去实物中从未见过。不同质地的纸条,或盖印、或签字、或画押,它们成为纸币的一部分,又衍生出新一层的信息。
团队运用各种仪器设备,分析纸币的纤维成分、劣化情况。用同样的纤维在残缺部位复原出颜色、厚薄相近的新纸,最终将纸币修补为一张“完整”的纸。
不只古代纸张亟待修复。近代以来,尤其是百年以内的纸张比古代纸张损毁更快,保护需求更迫切。工业技术下的近现代造纸,在数十年后便开始酸化、损坏,反而不如古法造纸经得起时间考验。南京博物院承担着攻克近现代纸质文献脱酸保护技术的任务,很多重要的革命历史文物,会被送到这里处理保护。
郑冬青介绍,文物数量庞大,仅靠团队难以承接海量的文物保护需求。随着技术能力的发展,团队越来越认识到这里不仅是“文物医院”,更要做文物的“医科院”。许多文博场馆的陈列文物、实物档案,其保护都需要专业指导。“我们希望在修复文物的同时,输出队伍、传播经验。”郑冬青说。近年来,南京博物院在甘肃、新疆等多地设工作站,帮助当地文物部门培养文物修复人才。
创 新
用电子显微、波谱光谱等分析手段打开文物修复新世界
最初,年纪大的工匠师傅们不了解新技术有什么用。仪器测定的数据图表,他们看不太明白,觉得是“花架子”。但他们并不守旧,一代代工匠也在琢磨创新。上世纪80年代,就有人发明了丝网加固技术,用肉眼难以察觉的蚕丝去加固破损的纸张。如今的年轻人,有着材料学、分析化学、制药学、微生物学等不同的专业背景,用电子显微镜、光谱分析仪等专业设备,打开文物修复的新世界。
过去辨别纸,只能靠眼看、靠手摸。如今放大看,看得见纸张的纹理,继续放大可以辨认造纸的纤维,分析纸浆配比,甚至掌握颜料的化学成分。
南京博物院的修复师何子晨举例说,比如修补需要选一张纸样,过去到纸库一张张摸,拿出来比对颜色、厚薄,找上一两天配不齐很正常,“如今用数据库检索,找起来方便多了。”
郑冬青介绍,如今,在纸质文物保护研究的专业领域,不论硬件、软件还是研究成果,“我们在这个领域保持领先。”
中国古代纸的品类丰富多样,需要构建关于纸质文物的认知体系。南京博物院研究馆员陈潇俐介绍,南京博物院已经建立了一套纸质文物指标体系,今后纸的病害、趋势预测、修复措施等都可进行多维度的量化评估。
纸的研究成果还在惠及更多公众。南京博物院曾办过一场“纸载千秋”的特展,吸引众多参观者。策展人田建花说:“中国的先祖从泥中造出瓷,从桑蚕那里变化出丝绸,从树皮秸秆里创造出纸,于最普通平凡的事物中创造伟大,这本身就是中国人的智慧。”
南京博物院的立院宗旨是“提倡科学研究,辅助公众教育,以适当之陈列展览,图智识之增进。”今年是南京博物院成立90周年,彼时的殷殷期许,已成为今日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