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聊，我要看到血流成河！罗马角斗士兴衰史
人类是唯一一种观赏同类自相残杀，并感到愉悦的动物。
从古至今，通过制造并欣赏他者的痛苦来取乐，都是人类娱乐消遣的一大主要门类。为此，古人发明了斗蛐蛐、斗鸡、斗狗、斗牛，但很明显，这些都没有“斗人”刺激。
从中国的南拳北腿，到国外的拳击柔术，人体的潜能和套路被不断挖掘，相关的格斗赛事也随之高速发展。直到今天，拳击、MMA、UFC（无限制综合格斗）成为世界上最具商业价值的体育赛事之一，以此延伸出的运营类拟真格斗游戏也很快在市场上占有一席之地。
但也不难看出，即便以暴力为卖点，这些游戏也要尽可能安全与文明，点到为止，颇具武德。不论是虚拟还是现实，都在避免以某一方“死亡”为结局。不过，渴望真实死斗风的玩家仍然存在，此类“独苗”《真人快打》系列过于夸张的风格终究不能满足所有人，很多玩家渴望更加贴近真实的致命搏杀。
不过，要找到合适的题材也并非难事。漫长的人类历史给游戏厂商提供了丰富的素材，当我们翻开史书，会发现风靡古罗马三百年不衰的全民娱乐——「角斗士」尤其贴合真实系死斗的风格。
而可惜的是，这块宝地尚未被挖掘，他们似乎在游戏界仍显青涩，缺乏一个独立的现象级作品。
不过幸运的是，近年来游戏开发者与玩家对这个猛男运动表现出越来越高的兴趣，有许多出色的小品级游戏都以角斗竞技为主要玩法，展现出令人眼前一亮的创意。
如2020年的《黑荆棘角斗场》，就是一个典型的融合战斗、训练、策略与运营的角斗士游戏；今年年初的轻肉鸽《斗技场的阿利娜》则以爽快的卡牌战斗赢得了“特别好评”；一款16年的老游戏《角斗士时代》则完全摒弃战斗，以角斗场老板的身份搞P社式的数字运营。
而显示“近期推出”的《角斗士经理》则野心勃勃，企图以更加优秀的画面表现搞出一个集大成之作。
我们会发现角斗士题材的游戏往往不以战斗作为唯一玩法，反而更加强调训练、策略、投资与运营。调性更接近体育模拟游戏，而非纯粹的格斗游戏。
这并非是游戏作者“舍本逐末”，恰恰是对真实角斗士职业的尊重。其实，与我们印象中血流漂杵的野蛮死斗完全相反，历史上的罗马角斗士是一个高度商业化的职业。它强调持久而科学的运营，极力避免重金培养的角斗士轻易死亡。而角斗士也如今天的运动员一样，得到远超普通人的营养和医疗保障。
可以说，角斗士就是古罗马时代的UFC选手或职业运动员。一位优秀的角斗士与今天体育明星的待遇相差无几，甚至还有自己的“粉丝群”·····随着考古发掘和更多史料浮出水面，人们对角斗士的刻板印象也在不断瓦解，真相正在一点一滴慢慢出现。
无聊，我要看到血流成河！
作为一个包罗万象的普世帝国，很难说有什么事物是纯粹罗马人原创的，这其中就包括角斗士表演。前1世纪的希腊作家尼古拉斯认定角斗士游戏起源于罗马北部城邦伊特鲁里亚人的习俗，他们在剧院或宴会上吩咐两个人互相殴打，等到失败者的脑袋被割下来，他们就击掌相庆。
不过，更确切的记录出自前8世纪的希腊，他们奉行在葬礼上血祭死刑犯的人祭传统，后来传到意大利南部的坎帕尼亚，发展成两个全副武装的人在葬礼上搏斗，然后传到罗马，成为最早的角斗活动。罗马贵族相信，囚犯和奴隶的血可以净化死者的灵魂，而角斗本身的力量、勇气和决心就能代表死者生前的美德。
在角斗表演之前，罗马人就已经醉心于暴力娱乐了。相对“文明”的双轮马车竞技比赛，每次都会有多人车毁人亡。而后来的狩猎动物表演，更是点燃了观众心中对鲜血的渴望。既然动物可以上场，那么人当然也可以，特别是当时很多人的地位还不如动物。
前216年，罗马人在坎尼之战丢下了六万具尸体，其中一位指挥官的儿子就安排了44个角斗士在葬礼上表演，由于人数太多，表演场地转移到罗马广场。不过罗马富人越来越多，角斗表演也就增多，民众渐渐爱上了这个本来严肃向的习俗。罗马官员也察觉到这一点，他们在比赛场地搭建看台出租座位，又赚钱又赚民心。
到前42年，罗马市政官终于决定由官方举办正规角斗士比赛。到公元0年左右，奥古斯都大帝认为决斗表演有利于民心稳定，也能宣传帝王崇拜，角斗表演得以推广全国，成为罗马的重要全民娱乐。当然举办角斗非常费钱，一年中102天是戏剧演出，64天马车竞赛，只有10天是角斗表演。
不过这10天，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全民狂欢。
比如在公元27年，一个叫阿提利乌斯的人组织了一次盛大角斗演出，但观众数量超出了木质剧场的支撑极限，倒塌事故造成了数万人伤亡。不过这次事件也刺激了罗马人，帝国富有四海，为什么不能搭建一所坚固宏伟，展现罗马帝国气度的竞技场呢？
公元70年，韦斯巴芗皇帝下诏修建必须衬托起帝国威严的石质竞技场，要安抚内战导致社会矛盾对立的罗马人民。一时间，全西方顶尖的设计师、艺术家、工程师和建筑商齐聚罗马。带来高卢的木材，埃及的大理石，叙利亚的铁矿和耶路撒冷的宝藏。为了修建地基，罗马人抽干了一座湖。
从各种角度来说，大竞技场都是不折不扣的罗马建筑奇迹。整齐的廊柱，优雅的雕塑，精准的几何结构力学凝聚成80个拱门、160个拱廊和16个楔形看台，最多能让八万名观众在不同角度欣赏表演。这就是弗拉维安圆形剧场，又叫大竞技场。罗马财富、力量与荣耀的永恒象征。
而有了舞台，必然有跃跃欲试的演员。
钱难赚，血好流
你想成为一个角斗士吗？
那我可得实现告诉你，这可能不是一件好职业，先不提训练的艰苦与比赛的危险，当你成为角斗士的那一刻开始，你就丧失了几乎全部政治权利。你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条通往自由、名望与财富，一条是失败、苦涩与死亡。
你原本的身份可能是战俘，也可能是奴隶，毕竟这两种人是角斗士的主要参与者。当然，如果你闲着没事找刺激，或是穷得吃土要碰运气发财，也可以来角斗士学校训练——至少这里管饭。在靠近蛮族的贫困地区，战俘与奴隶角斗士更多。而在某些富庶地带，有一半角斗士都是自由人。
如果是自由民出身，那你的出场费和参赛提成会比同行高得多。你一年只需参加两到三次大型比赛，获得的奖金就相当于罗马军团士兵一年的薪水。如果你骁勇善战，那么一场比赛的收入甚至是士兵的数倍。哪怕你武艺平平，也可以去普通的场馆比赛赚钱，足以让你过上小康生活。
有时，公子王孙也会按捺不住激动心情，偶尔下到竞技场与角斗士过招。如果你运气足够好，还会碰到皇帝陛下亲自下场。我们建议你通过高效的技巧让陛下“英勇”地打败你，这样你一般会获得令人炫目的奖赏。但是千万不要伤到他，相信我，千万别。
现在我们来到角斗士学校看看，在这里你的第一件事是庄重宣誓臣服，愿意忍受羞辱，接受哪怕是最离谱的命令。如果是自愿加入的角斗士，会与经纪人签订合约，要在规定时间里完成任务，难度越高，钱袋越重。经纪人是学校校长，是你的合作者，也是你的主人。他负责训练你、买你、卖你、租你。无论如何，角斗士之家是一个新世界，它将给你荣耀或死亡。
你的主要训练内容是击打木桩。看起来很简单，打起来也不难，但在太阳底下连续打几个小时，就没那么轻松了。打完木桩就要锻炼肌肉，用一切手段将你的块头增大，只要练不死，就往死里练。只不过你的训练生活也不光只有流汗，毕竟观众可不喜欢排骨衣架子，因此你可以得到营养、足量的食物供应，有些角斗士甚至还发胖了。
当你训练有素，准备就绪，自然就要踏上赛场表演。表演之前，当地会张贴海报，宣传你和对手的样貌与战绩。比赛开始前，你可以吃一顿美妙的大餐，然后检查装备，握紧武器，派对静默入场。之后，如果你是常胜将军，那么你可以脱下盔甲，让你的粉丝欣赏你的健壮体魄，博取阵阵欢呼。
规则允许你戴头盔、穿胸甲、护腿甚至臂套，可以把自己裹得严丝合缝。但观众更喜欢你赤膊上身作战。你穿的越少，越可能流血，他们就越兴奋。当然，有相当的多的人宁愿挨骂也不愿脱下盔甲。武器就随意了，大盾、长剑、捕网三叉戟、大斧大锤、双剑、长矛，随你选择。
盾牌是你最重要的朋友。它不仅可以帮你抵挡伤痛，也可以通过涂画标志来给你“打广告”。因为距离太远或是戴头盔，观众认不出你是不是他的偶像。
当你一切准备停当，也别忘了在升降机里和队友一同祈祷今天的皇帝心情不错，毕竟就算一切顺利，皇帝一句话，今天的一切都会变成泡影，甚至还得付出生命。
比赛正式开始，在经纪人的安排下，你的对手与你的水平大致相当，甚至双方知根知底，不会有一方被碾压。虽说你应当表现得像个杀人机器角斗士的目标是表演，而非死斗。呈现出精彩的比赛并不一定要置对手于死地，尤其对手很可能是你的熟识。裁判既要敦促你们尽力拼杀，大部分情况下也会避免有人受到致命打击。在心有灵犀的过招中，一方露出破绽，对手更有可能饱以老拳，而不是利刃相加。反过来也一样。
私下里你的对手们往往也是你的同伴与朋友。很多角斗士都会组成小团体，如果你不小心杀死了你的“兄弟”，那么大家会凑钱至少为他举办一个体面的葬礼。
当然，你的生活也不光只有训练和打打杀杀，你有很高的概率会得到名为“艳福”的福利。通常来说，角斗士必然人高马大，样貌不俗。因为瘦弱者和丑陋者在第一轮选拔就淘汰了。特别是战斗过后，血汗流淌在古铜色的肌肉上，简直就像活着的古希腊英雄。这种雄性荷尔蒙爆棚的场面，很容易博取少女和少妇的青睐。
当然，一夜私会，鱼水之欢，也差不多是角斗士能得到的一切了。我们在此也必须提醒你，温馨是短暂的，大部分时光都十分艰苦。许多角斗士因为高压、焦虑或抑郁会自行了断。有个日耳曼人被发现在厕所里窒息而死，他用棍子将海绵插进喉咙将自己憋死了。这是一块擦腚用的海绵，无数人用过。愿他安息。
这，往往就是大部分角斗士的一生。我们可以发现，角斗并非我们想象那么野蛮血腥，一般来说，死亡是大家所极力避免的，因为死亡的坏处多于好处。不论是角斗士还是举办方，大家的目的归根结底是挣钱与生活。培养一位角斗士是昂贵的，角斗士学校的运作成本也是高昂的，不亚于现代培养一位专业运动员。
因此经纪人会想尽办法救角斗士的命，随时叫停可能会导致致命伤的战斗，场边专业医师随时待命。对经纪人来说，花费重金培养三年的角斗士，出场第一天就死了，经济上是完全不可接受的。
但是，在2000年前的古罗马竞技场上，死亡仍然不可避免。除了误杀之外，决定角斗士生命的权力为皇帝所有。不论观众如何山呼海啸，一旦皇帝伸出他的手指，现场便万籁俱寂。除了某些奇葩皇帝，普遍的规则是无视死亡的勇敢者可以活命，怯懦者更有可能去死。当然，也不排除皇帝发现失败者生命垂危，就算抢救也意义后，便会慷慨地赐予他慈悲一击，让其免受折磨。
当他知晓了自己的命运，便会半跪在赢家身前，用手扶着他的大腿，低头露出脖颈。行刑者会高举利剑让所有人看到，然后在观众的怒吼声中，将剑刺下。剑刃刺穿了败者的肌肉、肺部和心脏。随后，尸体会搬出，如果是足够勇敢的人，会得到观众的默哀。
胜者将会站在原地品尝无上的荣光，以及他粉丝的犒赏。总得来说，角斗士的死亡率约为五分之一到四分之一。运气是所有成分里十分重要的一环，有人21岁就死去，有人活到了90岁。不过在这一行，活得越久的人，活得越久。这不是废话文学，因为年纪越大，经验与水平都与普通选手有云泥之别，胜率也更高。就算偶尔失手，主办者和观众也不会想杀死一位传奇。
一切都有个尽头
不过，就像罗马皇帝马可·奥勒留所言：“声誉？很快就会被人们遗忘。掌声也都虚无缥缈。”就算你大赚风头，火遍罗马又如何呢？你终会衰老，你会变得脆弱而笨拙，而永远会有比你更强壮，更有技巧的人出现。在那个普通人的生命都不能得以保障的时代，人们对角斗士的记忆至多不过两三年而已。
除了少数天才打拼出一套产业安享晚年，大部分角斗士，尤其是战俘和奴隶出身的人，就算获得自由身也不意味着能融入社会。就像《肖申克的救赎》里的图书管理员一样被“体制化”，多数角斗士会主动返回学校，要么续约赌命，在某次比赛中长眠。要么当教练或是做些零碎的杂活儿混一口饭吃。
等到最后带着一身伤病，连体力活也干不了，就只能在营房周围闲话旧事，渴求施舍。他们会聆听盛大比赛的欢呼声，然后抚摸着伤疤陷入回忆，感叹年轻时的血腥荣光。最后，他们就像其他无家可归的人一样倒毙街头或茅屋里，尸体丢进万人坑。相比之下，在巅峰时壮烈死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是大多数角斗士的结局。
1-2世纪，观众席上欢呼的人坚信罗马万世永恒。到三世纪危机时，随着军事和经济的全方面衰退，耗资甚重的大型比赛开始减少。观众仍然喜爱角斗，因为角斗士游戏仍然象征着罗马至高无上的荣耀。不过，无敌的角斗士终会倒下，一如罗马帝国本身。
除了边境战火无休，罗马的核心价值观也在基督教的冲击下节节败退。基督徒极度反对角斗，因为他们认为人的拯救只能依靠上帝，而不能依靠观众和皇帝代表的世俗力量。随着4世纪开始基督徒的影响力与日俱增，皇帝也越来越不需要通过角斗表演来争取民心。
393年，狄奥多西一世宣布基督教为国教。无数基督徒翻身做主，开始自发打击“异教游戏”，角斗表演首当其冲受到抵制，这对于当时艰难运行的角斗行业来说是最后一击。不过，西部罗马也没有比角斗比赛多活太久。519年，灭亡西部罗马的哥特国王西奥德勒克准许最后一次表演动物比赛。536年，查士丁尼一世在君士坦丁堡举办了最后一次狩猎表演，从此之后，世间再无角斗。
5世纪后，罗马再不是“永恒之都”，人口从50万人锐减到568年的3万人。哥特人和汪达尔人两次洗劫罗马城，古罗马史学家卡西奥多鲁斯写道：“粮仓破败狼藉，铜像基座分离，大理石柱残片满地。”三百年后的东方，另一位诗人韦庄也在《秦妇吟》中写出了文明毁灭的景象。
曾经代表罗马荣光的大竞技场变成了孤寂荒凉的石头群。曾经角斗士的血战沙场，变成了羊圈牛圈，罗马贵族踏足的拱廊，挤满了乞丐和小偷。后来，教宗为修建新的建筑，又不停拆毁、运走大竞技场的石料，让它更加丑陋，千疮百孔。再后来，人们习惯了这座废墟，几乎将其遗忘。
1804年，法国浪漫主义作家夏多·布里昂在致友人的信中写道：
“落日金色的余晖洒满了曾经万头汹涌的看台。渐渐地，看台和走道的幽深处开始朦胧，长长的倒影投射在角斗场上。太阳落下了地平线，圣彼得教堂的钟声回荡于大竞技场的廊道。异教徒和基督徒建造的两座罗马最伟大的建筑，在千年之后泛起了共鸣。”
一千年白驹过隙，在这个相对文明的新时代，角斗作为上古时代的野蛮娱乐早已为主流社会所拒绝。但是角斗的商业格斗精神却流传了下来，毕竟世界上就是有许多人愿意以武为生。
泰森在2002年挑战刘易斯败北后宣称，只要有人给出三千万美金，他愿与狮子对阵。此言虽是笑谈，但就像开头所说，只要人类仍满足于暴力与血液的欢愉，那么不论他们现在是叫拳击手还是角斗士，不论是在斗兽场还是八角笼，不论是真实还是虚拟，角斗士都永远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