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专访了半瓶神仙醋，并聊了聊他心中的“武侠”

如果经历过十几年前4399、7k7k等Flash小游戏流行的年代，那么你对《金2》《金3》一定不会陌生。作为当时最著名的武侠同人游戏，它通过多样的剧情选择以及不为玩家设限的高自由度玩法，赢得了当时不少人的喜爱，而开发者“半瓶神仙醋”也借此被大家冠以“醋大”、“醋仙”等名号，在网上不断流传。

此后，醋仙却并没有继续制作单机游戏，而是突然“隐退”，从大家的视野中消失了。在此期间，不断有玩家在他的贴吧以及微博下关心他的近况，并“顺便”问问有关新作的消息，希望能再次玩到醋仙的作品。

而就在上周，醋仙终于在微博上正式放出了新作《大侠立志传》的消息，并在Steam上同步更新了游戏页面。尽管游戏的具体上市时间、预售价格等都还是未知数，但这并不能阻止玩家们的热情，无论是在B站还是微博，“出必买”、“爷青回”等赞誉之声都占据了相关评论区的大半江山。

很遗憾，由于石家庄本地的疫情，我们只能在线上对醋仙进行采访。虽然无法面对面的进行交流，但从他的话语中，我依然能感受到他那份制作好游戏的初衷，以及这些年间对武侠、对单机游戏的认真与热爱。

一直想在行业里做点东西

“您半瓶神仙醋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在最初的交谈中，我想从一些没那么严肃的话题入手，让整个访谈氛围变得轻松一些。但我没想到的是，面对这个问题，醋仙却十分认真。

“之前我学的东西比较杂，属于半瓶子晃荡的状态，什么都知道一些，但每个都不深，所以就有了半瓶醋这个名字，神仙这个词，是为了与众不同一点才加上去的。所以这个名字，一是鞭策自己，学的东西都还在一知半解的阶段，二就是时刻提醒自己，我想成为一个与众不同的人。”

面对自己，醋仙并没有添油加醋。而当我问到他对以前的作品为何成功的看法时，醋仙没有像我预想的那样，给出一些像是总结作品优点、将成功归于大家对金庸作品的喜爱等公式化的回答，而是本着务实的态度，对自己进行了一番“锐评”。

“算是比较取巧吧。”

“当时我是用Flash制作的游戏， Flash本身的低门槛加上当年在线小游戏网站的火爆，让它几乎没有什么游玩的门槛。”在给自己的成功定了性之后，他紧接着补充道。

而对于游戏本身，他也是认为取巧的成分居多。“从设计上唯一我觉得能吸引人的，就是剧情的分支选择。但你如果玩过《太阁立志传》或者《辐射》，这些设计就显得很老套，因为国外早就有了。当你用一个比较低的预期来看待这款游戏，最后却发现了一些国外RPG大作的理念，就可能会觉得很独特。”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回答属于“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当时对包括我在内的大多数国内玩家来说，相较于可能压根就没听过的《辐射》等所谓“3A”大作，点开网页就能玩的Flsah小游戏，以及像是《跑跑卡丁车》《泡泡堂》等几乎没有配置要求的网游，才是真正看得见摸得着的电脑游戏。

而醋仙这份对自己认真、务实的态度，也体现在了他十几年前爆火后的事业选择上。

大获成功后，醋仙并没有向大家期盼的那样开发续作，而是制作了一些像是单机版《冒险王》《盗版三国志》等与武侠无关的作品 。再往后，醋仙的重心便转向了像是《奇客岛》等“商业游戏”，在单机游戏领域逐渐消失了踪迹。

而这些过往，更让我对醋仙如今带着《大侠立志传》重回单机领域的动机感到好奇——相比于制作“更容易赚钱”的商业游戏，无论是十几年前还是现在，成为一名独立游戏开发者都是一件很需要勇气的事情，对于醋仙这个在商业游戏里摸爬滚打十几年的老鸟来说，或许更是如此。

聊到这里时，醋仙也直言不讳的给出了自己的观点。“商业游戏可能更依赖于能不能花大价钱做出漂亮的美术，能不能去低成本买量，能不能去吸引用户付费，这些东西我觉得可能已经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了。”

“那之前开发商业游戏的经验，会对如今你开发《大侠立志传》产生影响吗？”我始终认为，单机游戏和“商业游戏”在本质上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产品，在两者之间转换思路，一定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而醋仙的回答则让我打消了这些疑虑。“做惯商业游戏后，设计单机时就会有很多先入为主的模块化思路，而这也是我们正在努力克服的。”怕我没听明白，醋仙紧跟着举了个简单的例子，对这个所谓的“模块化”进行了进一步的诠释。

“比如说要弄个背包，网游就是啪，给你搞个悬在半空中的5×5或者10×10的一堆格子。但如果你弄一个不是规规矩矩的样子，可能画一个异形的背包界面，然后有一些图形化的展示，玩家就会觉得很有意思，代入感很强，不是说让他觉得又是在线玩网游了。”

我对“醋仙”的钦佩，也在这接二连三的解释中加深。无论是对自己的清楚认知，还是对商业游戏与单机游戏开发的深刻观察，醋仙那份认真、务实的态度，以及对独立游戏的热爱，并没有在这十几年间消磨殆尽，反而变得更加坚定了。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一直想在行业里做点东西。”

正是这份认真与坚持，让醋仙最终离开了商业游戏开发，并重新干起了十几年前开发独立游戏的老本行——也就是如今的《大侠立志传》。

我想要一个“江湖生存模拟器”

过剧情、找NPC做任务，走格子的战斗....从《大侠立志传》现有的资料来看，很难不让人有种“大侠模拟器”的感觉。面对我的疑问，醋仙却不这么认为。“无论是对团队内还是对外宣传，我都认为它更像是一个江湖生存模拟器。”

接着，他对这个“江湖模拟器”的概念做出了补充。“我想一定程度还原过去人闯荡江湖时的遭遇。不同身份的人会有着不同的遭遇，并借由不同的选择，最后对他的人生轨迹产生完全不同的影响。”

在醋仙的构想中，《大侠立志传》会有着相当高的自由度，并且剧情不会拘泥于对“武”和“侠”的简单讨论。他想跳出以前那套线性的东西，希望通过和NPC之间的多种交互、以及剧情选择的多样性，来打造开放式的沉浸体验。

“比如说跟NPC的互动，除了买卖招募等传统的正向交互外，我还可以用一些像是点穴、偷袭甚至下毒等方法来达成目的，但是所有的这些行为都会影响到这个人以及其背后势力对你的态度，进而形成一个蝴蝶效应。”

为了更直观的说明这个“蝴蝶效应”，醋仙为我描述了一个基于这套逻辑下的场景：“如果你想去城里的客栈吃霸王餐，但老板不同意。这时就会强制开启一场战斗。而你就有像是直接逃跑，或者将老板的打手解决掉等多种选择。如果你选择战斗，那么周围所有的NPC都会被带进来，这有点类似于《辐射2》以及《神界原罪2》的机制。”

在这场所有人都被卷入的战斗中，如果主角不慎伤到了周围某个大门派的弟子，那么接下来就会产生一系列事件。降低整个门派的好感仅仅只是最基础的，如果低到了一定程度，那么你就会在该门派的势力范围内被通缉。

“那我如果跑到势力范围之外，岂不是就能逍遥法外了？”我半信半疑的问道。“最后会专门有人在大地图上找你麻烦，或者千里迢迢来直接追杀你。”醋仙认真地回应道。

在和醋仙的交谈中，我还能感觉到他对于“侠”的另一种理解。相较于传统小说或者观念里完美无缺的“偶像式”大侠，他更喜欢那种更接地气，无论是过程还是结果都更加真实的大侠。

“侠，其实只是一种别人对你的评价。如果一个侠客，他看起来道貌岸然却干过那么多坏事，你自然就觉得他是一个小人、伪君子。但在他的内心旁白中，我们知道他是为了重振衰落的门派，为了不辜负先人的嘱托，才会做出那些不择手段的事，那其实他走的就是另外一种侠道。”

而在《大侠立志传》中，这种殊途同归的剧情也正是醋仙正在努力追求的。“比如你知道了金兵会在300天后攻打襄阳城，你要是救了襄阳城，就能成为大侠。这个时候你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如果放在一些传统的武侠游戏中，可能给玩家的选择就不会太多：勤奋练武，成为一代大侠挡住金兵算可以说是出场率最高的一种方法之一。此外，像杨过给郭襄拜寿那样，结交江湖好汉来抵挡敌人也是常见的手段。

而在醋仙看来，这件事还有更多的解法：成为武林盟主，并和所有门派一起抵挡金兵也是可选项；如果再极端一点，打入金兵内部，一步步爬上高位，并在最后主动求和，这也是一种手段。

“这种行为虽然避免了生灵涂炭，但你是无法被本国人理解的。他们会认为你是叛徒，是小人，这个时候你在游戏中的仁德评价可能就会很糟糕。但是你保住襄阳城的最终目的达到了，只不过方式和传统的观念不一样罢了。”

在听完醋仙的讲解后，我对《大侠立志传》的格局有了新的认识。在他看来，那种传统说教式的剧情或者故事并不是自己想要的，通过多样化的剧情以及其所产生的不同后果，来展现“侠”或者说，人性的另一个角度。有了这些，再搭配上结局里旁白的点题，让玩家自己认识到这些行为的好与坏，从而形成思想上的升华，才是他真正想要表达的东西。

大家都愿意尝试了

“《大侠立志传》正式公布后，看着玩家们各种各样的正面反馈，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有了前面的经验，我开始期待醋仙会给出怎样直接的回答了。

“起码证明我们的方向没走错。”醋仙依然显得十分务实。“之前我们一直在担心武侠题材的大方向以及Q版像素的美术风格有点过时，不被现在的玩家所接受，现在基本上吃了定心丸了，我们可以将重心放到后面画的饼能否兑现，以及减少Bug等问题上了。”

除了在大方向上安心之外，醋仙还认为这对稳住团队的士气至关重要。从去年立项至今，他的团队一直在对《大侠立志传》进行不断的修改与完善。

“他们选择跟我一起打磨单机游戏，本身就是在损失机会成本，他们本可以去别的地方做传统氪金手游，不管是养老还是为了给自己镀金，都远比在这儿要好。”提起自己的开发团队，醋仙的语速慢了下来。

对于他来说，在如今开发游戏的大环境下，有着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一起开发游戏，可是说是件十分不容易的事了。而且，在成为了团队的老大之后，他需要考虑的不再仅仅是自己想要做出什么游戏，与团队成员的沟通、协调也变得越来越重要了。

“团队层面的话，其实主要还是思维的传递，之前一个人的时候，我能百分百了解自己的想法并将其实现。但是现在绝大多数内容需要靠同事完成，我得去挨个和他们碰撞，去磨合，去妥协，才能和他们在想法上达成一致。”

除了团队层面的挑战，剧情，也是一直困扰着醋仙的问题。尽管他对此有着不少想法，但是剧情写手的稀缺一直困扰着他。而团队领袖的身份，又无法让醋仙全身心的投入到剧情的创作之中。据他本人所说，在项目前期，他就已经改了好几版剧情，光是废稿就达到了七八万字。

当我问起这个“老大难”的问题时，他依旧给出了“招不到剧情”的回答。

“现在的话，剧情已经换了六茬人了，反而是美术、策划等比较稳定。其实我们游戏的设计理念在国外是有些参照物的，国内好像还没有，再加上现在剧情这一块的从业人员相对比较浮躁，所以还没找到合适的人。”

虽然找剧情写手这个问题还没有完美解决，不过在接下来的交谈中，醋仙并不为此感到担心。在他看来，尽管花费了大量的时间，但现在的团队已经日渐完善，而刚刚提到的问题都能在之后得到妥善的解决。

这份乐观的态度也体现在了醋仙对现在国内游戏开发环境的看法上。“随着近些年来《天命奇御2》、《侠客风云传》等优秀国产单机的出现，大家现在都愿意尝试在单机这块重新发力，找回感觉了。”

除了开发者与好游戏的出现，如今国内玩家们对国产游戏的包容与认真也是其能发展壮大的因素。如果大家只玩商业游戏，不去支持和了解国产游戏的话，也就不会有像是《戴森球计划》等好游戏的出现了。

对此，醋仙也是深有体会，“随着国内精品游戏的出现，玩家也愿意花更多的精力沉淀下去，去体验这些游戏。这就有点像中国电影，精品越来越多，票房也越来越高，大家也已经在用新的眼光去审视了，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有国外的好，国内的就不屑一顾了。”

最后

除了各式各样的大侠之外，以醋仙自己为原型的彩蛋角色，也是许多玩家津津乐道的地方。当我问起他为什么想要将自己做进游戏时，醋仙的回答再一次将我脑海中那些诸如“好玩”、“有趣”等常见回答打得粉碎。

“给玩家一个发泄的途径。”醋仙说道。

“因为我之前也做过各种各样的游戏，当玩家们在游戏中受挫时，除了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外，他们也少不了去吐槽开发人员。与其这样，不如给一个宣泄的口子，希望玩家能在网上口下留德吧。”

除了将自己做进《大侠立志传》之外，醋仙还计划着将工作室的其他成员也一起弄到游戏中。然而在听过前面的解释后，这个原本应该带着欢乐与轻松成分的彩蛋，却带上了一丝伤感。

对于醋仙来说，把自己做成彩蛋角色，只是他为了讨好玩家，希望玩家能嘴下留情的无奈之举。但我相信，凭着醋仙那股对游戏的坚持与热爱，这个彩蛋角色一定会成为玩家们获取欢乐的源泉，而不是发泄怒火的对象。

毕竟现在就像醋仙说的那样，国产游戏正在重新发力，大家也正在用新的眼光审视整个国产游戏，一切都正在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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