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交响黔剧《无字丰碑》：古今非遗同台辉映，写实写意写精神
作者 曹锦鹏
交响黔剧《无字丰碑》，无论故事的精彩程度，情绪的感染力度，还是心灵的震撼深度，都让人久久回味，挥之不去。好的作品就是这样，看时过瘾，看后难忘；有艺术层面的文学美学享受，也有灵魂层面的哲学人性思考。经典之所以能够成为经典，就是因为从思想性艺术性观赏性多个维度，都经得住时间的磨砺。《无字丰碑》场面宏大内容精湛，气质热血情节细腻，紧凑严谨人物鲜活；现场掌声和叫好声此起彼伏，演员动情，观众沸腾；这才是新时代戏曲该有的样子，也是良心之作屹立不倒的不变定律！
本剧故事是以中共贵州省工委第一任书记林青烈士为原型，描述了在贵州隐秘战线上，不怕牺牲勇敢无畏的英雄群像。1935年，红军进入黔北，国民党中央军在贵州打鼓新场布下陷井，欲将红军团灭。林青临危受命，拿到了敌方绝密情报。由于时间紧迫，要尽快疏通敌人关卡送出情报。而敌方在特务头子陈惕庐带领下，企图消灭中共贵州地下情报组织。双线并行的激烈战斗在贵阳展开。
编剧曹海玲在故事的结构设定和讲述方式上大胆创新，采取了多线索多维度的叙事，让剧情更具张力。环环相扣，出乎预料而又引人入胜。总结下来，本剧有三大亮点：
一、戏中有戏情中藏情。剧幕开始，以文琴艺人苍崖子的讲述开始。他似在对台上戏馆的看客们讲述，似在对现场的观众讲述；身份既是戏馆说书人，又是现场主持人，还是可以代表上级、代表旁观者、甚至代表角色的内心独白，与演员进行潜台词对话的写意化灵魂人物。他将观众带入剧中的文琴戏馆，让观众了解了人物的内心所想，清晰了人物和故事脉络的延伸走向。这个人物是画龙点睛，让文琴戏馆这个地下联络站，舞台上下，戏里戏外，都是一戏多意一语多关，戏戏叠加。有谍战剧的悬疑气氛，也有文学作品多层次多隐喻的深刻内涵。不仅能让普通观众看懂黔剧，也让传统戏曲的表达，有了时尚感和新鲜感。
好作品，都能边讲故事，边剖析更深层面的人性和复杂的情感，让故事和人物动机经得起推敲，立得起来，让观众相信。故事开始，少年林青对恶霸的反抗，惹来杀身之祸，在母亲以命换命的相救下才得以逃脱。这里不仅铺垫了深厚的母子情，暗示了林青不畏强暴的性格，恶霸和反动势力与劳苦大众的对立，也为林青后来加入革命提供了必然性。而母亲这个角色的设定，是林青情感的源泉，誓为劳苦大众得解放的原动力，也是林青对党的热爱，对贵州这片土地的深爱的象征；正如林青牺牲前说的：我死以后，家乡高耸的山峰，茂密的森林，都是我的丰碑！这就是愿将忠骨埋青山，回归母亲怀抱的内心写照。所以林青生前与母亲无法相认，在剧目结束后谢幕时，与妈妈相拥而泣的画面再次惹人泪目。因为观众压抑的情感诉求得到了满足。林青之情中就有母子情，赤子情，故土情。三种情感。
情感的表达上，还有多处神来之笔：如成年林青在特务的监视下，与母亲四目相对却不能相认，母亲说的那句“你是哪家的娃娃，你的妈妈还在等你回家……”，道出了妈妈对儿子的思念，也传递出此处险象环生，赶紧离开，回到组织母亲怀抱的双重含意。让人不禁破防！以及林青表面上不认母亲，心中却响起的那首魂牵梦绕的怀胎歌“三月怀胎三月三，妈妈茶饭不想粘”，将忠孝不能两全的复杂情感体现到淋漓尽致；地下党一技花与戏馆老板大碗茶，诀别时竟然说的是平时俩人玩笑时常说的台词：“大碗茶大碗茶，你揭开盖盖四季发！”“一枝花一枝花，你笑起来像朵杜鹃花！”，但语境心境环境不同，表达的情感就截然相反，再次戳中观众泪点；作者摒弃了常规的煽情，做到了真实不矫情，通俗且合理，以精美文字背后所蕴藏的力量，让观众泪流满面。
而大反派陈惕庐在林青就义之前，对林青提出的三问，更是本剧最大亮点。陈惕庐原来也曾参加革命，由于信仰缺失追逐利欲而做了叛徒！因为得不到信任，家里妻儿老小也在南京受到软禁，成为人质。他自认为经历上与林青有些相似之处：曾经信仰一致，如今亲人被挟，自身凶多吉少。他想不通机关算尽，投靠强权，怎会落到如此境地？从情感、信仰、生死，向林青发出了三问。而林青的回答，让他，和现场的观众都明白了：没有坚定的信念，质疑自己的信仰甚至背叛，最终的结局必然是人性被扭曲，亲人都疏离，走上不归路！这令人叫绝的回答，既使在今天，也极具现实意义。
二、写实写意自如切换。有了夯实的剧本，就看导演如何呈现了。文字变为舞台具象表达，方式和技巧，视听和节奏，都关系到观众的观剧体验感，关系到作品的审美标准和艺术品味。精通戏曲和诗意化表达的导演陈涛，成为品质二度保障。
林青以文琴伶人身份做掩护，台上唱戏，台下演戏。古典文琴现代黔剧，扮相不同唱法略异，跳进跳出灵动多变，切换自然无痕，导演技巧高明；用《穆桂英挂帅》宏扬斗志，用《将相和》左右逢源，用《韩信之死》争取良将；可谓将黔剧的魅力展现到了巅峰，尽显传统戏曲之美；而戏馆里的青衣明月表演的水袖，也被导演作了诗意化处理：既是在台上为看客们表演的古典青衣，又是代表着林青的内心，冲下台去拥抱他那白发苍苍的母亲的炙热情感；还是在狱中代表着观众，去抚摸林青遍体鳞伤的身体，抒发观众难抑的深沉情绪。她在诗意化世界里是善良、怜悯、疗愈的化身，现实中又是倾佩爱慕林青的小妹妹，并由此加入革命的新生力量，星星之火延续不断的暗喻。
导演用充满诗意的唯美，表达出了观众都能看得懂的比喻和象征。手法非常高级。类似的妙笔还有很多，比如林青和陈惕庐俩人出场亮相，一个激情坦荡，尽显革命者本色；一个诡异阴暗，满是狗特务猥琐。一技花有老板娘的八面玲珑，又不失地下党的坚定果敢，以及牺牲时做为女人的真情流露；大碗茶有小老板的胆小怕事，还参和着文琴戏迷的天然喜感，也有善良百姓的正义是非和最终的蜕变。守城门的范营长，玩票时是豪放不羁的戏迷，内心里却是报国无门的将士，良心未泯，纠结痛苦却又茫然若失。林青就义时，导演没有忙着用交响乐来衬托气氛，表现大义凛然和壮烈，而是再度响起了林青心灵深处的《怀胎歌》，道出了林青对死亡的无畏，对回归母亲怀抱的想往，对家乡绿水青山的挚爱！当红绸铺满舞台，烈士鲜血洒遍山河大地时，庄严激昂的交响乐才猛然响起，将悲壮的情绪推到高潮。这时，全场观众自发的掌声，再次让所有人潸然泪下！每个角色都有着内在思绪，外在形体，跳进跳出的多维度表演；每个人物都性格饱满，流畅可信；戏里戏外，写实写意，切换自如，浑然天成。舞美灯光服装古今相融，虚实现间；交响配乐和戏曲乐队各领风骚，亦真亦幻。陈涛独具特色功力深厚的手法，促成一出好戏。
三、古今非遗并驾齐驱。作为国家级非遗的贵州黔剧，说贵州话，唱贵州腔，接贵州地气，根植于民间。是贵州群众基础最深，最受百姓欢迎剧种。
黔剧传承人朱宏院长，责无旁贷地肩负起了黔剧的传帮带。他是本剧的出品人，也是戏中的男二号。剧中的主要演员，也都是他的师兄弟妹和弟子们。
近些年来，朱宏连续不断地推出了多部黔剧精品剧目，多次荣获省级和国家级大奖。用传统的艺术讴歌着核心价值观，也在用寓教于乐的方式普及着非遗文化。为了培养新人，业务能力极强，正值当打之年的朱宏，甘当绿叶，愿做配角：在《湄水长歌》里让弟子周钢饰演男一号浙大校长竺可桢；在《腊梅迎香》里，让弟子郑涵月饰演主角邓迎香，并以23年国家大剧院开年首部大戏的荣耀赴京演出；在这部《无字丰碑》里，更是降格饰演反派陈惕庐，让周钢再挑大梁主演林青。包括弟子刘樊晨、刘萨、何俊霖在剧中的表现都非常亮眼，可圈可点，让人看到了黔剧的未来和希望。他和师兄师弟张亚西、陈林携手，以宽阔的胸襟，崇高的使命感，托起了传承和担当。
大幕拉开，黔剧舞台上呈现出了黔剧的前身，历史悠久的文琴坐唱，就让人眼前一亮，致敬之意一览无遗。戏中演戏、古今同台、文黔并举！这一脉相承的场景，层次分明，构图精美，线条清晰，令人赞叹，没有对非遗黔剧深切的热爱，想不出这种将视觉冲击艺术感染集于一身的绝佳创意。
整部戏的进展中一直进行着戏台上演文琴，戏台下唱黔剧的来回转换，让观众在跟着故事线索前行的同时，还能欣赏到非遗黔剧的前生今世；看到黔剧古典与现代，传统与创新的并列展示。此时的舞台，既是传播红色历史文化的大课堂，又是普及非遗文化的博物馆。戏中明月参加了革命，戏外新生代撑起了演出。薪火相传，交相辉映，勾勒出的是一幅承先启后文脉不断的动人画卷。
当古今非遗，在光彩夺目的舞台上并驾齐驱的时候，我们看到了本土艺术的光芒万丈。三大亮点，相得益彰。写实写意写精神，唱练坐打演黔剧。每一次掌声，又何尝不是观众颁发给非遗黔剧的无字丰碑！（完）
（作者系贵州省旅游文化传播大使，贵州省黔剧院国家二级演员，贵州省大型民族歌舞“多彩贵州风”主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