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浩：美国“昨日重现”视频兴起的背后
在美国国内社交媒体平台上，一些短视频博主以装扮精致的家庭主妇形象出现，展示20世纪五六十年代美国比较典型的家庭生活，吸引大量“粉丝”……这类短视频正在以“传统妻子”（Traditional Wife）运动的形式引发美国国内的关注和争论。不难看出，这些主打“昨日重现”的视频中弥漫着对二战结束初期美国经济社会蓬勃发展时期的怀念，但也与美国国内自民权运动以来形成并长期居于主流地位的多元文化主义和“政治正确”理念大相径庭。
随着美国国内以政治极化和社会分裂为肇因的多种矛盾不断加剧，一些政治思潮和社会理念正通过社交媒体等渠道深刻影响美国的政治和社会议程。其间，一系列政治—社会事件往往成为彼此对立的群体以及相关思潮和理念冲突的催化剂和导火索。国会山骚乱、罗伊诉韦德案裁决被推翻、夏洛茨维尔冲突和弗洛伊德事件等都是这样的案例，它们反映出美国政治社会发展的“部落化”和碎片化趋势：共识的达成变得日益困难，美式民主赖以有效运行的“中间地带”不复存在。在笔者看来，这种趋势背后的底层逻辑，在于现代性和后现代性两种价值观与生活方式之间的巨大张力和激烈博弈正在成为美国政治社会发展的一条主线。当前美国国内流行起来的“传统妻子”运动，正是体现这一逻辑的又一案例。
为何时隔半个多世纪后，美国国内又刮起这样一股怀旧或复古之风？我们可从以下方面加以理解，进而观察当前美国政治社会发展的一些动向。
首先，这意味着保守主义正在美国进一步回归，并对美国国内的当代自由主义理念发起越来越猛烈的意识形态攻势。自20世纪30年代“罗斯福新政”开始，当代自由主义的经济、社会理念逐渐在美国产生广泛而深刻的影响，其中就包括以妇女解放运动为代表的女性平权对以男性为主导的政治社会结构形成冲击。其结果是，当代自由主义取代传统保守主义成为美国最具影响力的意识形态。然而由于美国政治、经济和社会的发展存在明显的周期性特征，自20世纪80年代“里根革命”开始，保守主义又开始对当代自由主义发起反击，并逐渐从经济领域向社会领域蔓延。可以说，当前兴起的这场“传统妻子”运动就是美国保守主义意识形态回归的最新表现。这类短视频的流行，起因可能是社媒博主借着美国人对当下生活的不满，通过“追忆美好往昔”来收割流量，但对自由主义者来说，当它成为一种流行性现象后，这场运动就被视为保守主义走向极端的右翼意识形态产物了。
其次，这意味着以传统白人盎格鲁-撒克逊新教文化（即WASP“瓦斯普”文化）为一方、以多元文化主义为另一方的美国“文化战争”变得愈演愈烈，由此造成美国社会严重撕裂乃至国家认同危机加重。当代自由主义在美国兴起后带来相对宽松的政治环境和氛围，多元文化主义为相对弱势和边缘化的群体提供了更大的选择和发展空间，但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美国人尤其是一些保守主义者认为，这种趋势带来更多的价值困惑和社会问题。正是在此大背景下，主张回归传统家庭模式的“传统妻子”运动在美国兴起，支持这种回归的社会群体也开始在美国社交平台上发出更大声音。
再次，这意味着“特朗普主义”对美国政治社会理念的影响仍在持续。“特朗普主义”本质上是对半个世纪尤其是冷战结束以来美国政治社会发展趋势的不满，反映出相当一部分美国人认为现实世界糟糕、想要回到过去，进而表现出反主流、反建制和反“政治正确”的情绪和言行。从这个意义上讲，“特朗普主义”推崇的恰恰是二战后美国传统白人的那种现代性生活方式，认为当代自由主义和多元文化主义主张的后现代性生活方式会对美国国家认同形成解构。就“传统妻子”运动而言，其支持者认为当下的后现代性生活方式并未真正提升女性社会地位和生活水平，因此开始宣扬回归传统的包括让女性回归家庭的那种现代性生活方式。
总而言之，这场“传统妻子”运动在美国社交媒体上的流行有着深刻的政治和社会根源，并非一时兴起的短暂现象，其背后两种价值观和生活方式之争正从更广泛的层面深刻影响美国的政治社会图景，我们需要将其与美国国内其他一系列政治思潮和社会运动联系起来，从而更好地观察和了解美国国内政治社会发展演变的逻辑线索。（作者是复旦大学美国研究中心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