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和平：从奥运“义乌制造”看中国产业升级
盛夏巴黎，我国运动员摘金挂银的消息不时传来，中国制造在奥运赛场内外再次得到充分展示。其中，“义乌制造”最受瞩目。据巴黎奥组委统计，奥运吉祥物“弗里热”80%由中国制造，其中大部分来自义乌。相关信息说，奥运比赛的旗帜、挂件、运动服、手环、奖杯、各色纪念品等，除了满足奥运会场、运动员、观众、游客等的需求之外，法国大周边国家客商的连环大单也在义乌手中。义乌制造从“圣诞供货之王”走向“奥运会供货商冠军”，秘密何在？
多种观点综合下来，有人认为“义乌制造”在奥运期间表现突出，一是本身完整的产业链和产业集群形成的强大制造能力，二是借世界顶级赛事的连环批量订单，义乌的厂商开始原创设计产品，中间品市场客商畅快认可，愿意展开长协合作机制。这些观察，是义乌制造由小商品转型升级为世界品牌基地的征兆吗？
先看义乌的历史潜质：义乌之城，起源于一个类似于精卫填海式的宏大精神叙事。相传在秦代，一群有义气的乌鸦，为帮助避乱南下的山东颜乌父子，不惜毁伤自己的鸟喙，在崖脊山根啄土三年，襄助父子二人造成新舍：书称“乌伤义举”。千百年来，义乌人形成了一种将“农家种植—手工作坊—灵巧物流—集聚贸易”四业合一经营的创造天赋。这是一种利用相邻业态间潜存的产业环节外部性，序贯压低边际成本，形成比较优势产品，从而深度动员资源、畅顺贸易的良性循环。当然，踞偏远而制必须，聚市场而换公平，有时在别人看来是不近商业逻辑的赔本生意，义乌人却做得风生水起，利他性的文化符号使得义乌人不取高价而有效生存。多少世代，义乌人走遍江浙，走遍全国，抵达全球。它们不仅生产了全世界2/3的圣诞产品，而且还生产了2/3的2024世界奥运产品。
借奥运重大赛事的经济机会，义乌制造还有什么样的创新空间可寻，克服“小商品”制造的存量瓶颈，走向物质产品份额生产和价值实现份额的双重丰收呢？其实，这不单是义乌制造的难题，也是中国制造走向世界必须要跨越的一道坎。2000年前后，借助互联网浏览器（一代电商平台）和搜索引擎（二代电商平台）二合一形成引擎浏览器（三代电商平台）的技术进步机遇，义乌、东阳、永康等地的35万家具备“前店后厂”“夫妻档”等特点的国际贸易供应商中的27万余家，通过“芝麻开门”的方式，完成了“线下—线上”的电商销售升级，服务于国际市场同时也服务于国内市场，这是一次世界级的“惊险的一跳”。义乌人比意大利的米兰商家、法国的家族经营、巴西的小商品厂商先走了一步，搭上了时代的快车。
义乌人在产业创新进步的道路上一刻也没有停止。今天，当中国的三代电商，阿里、京东、拼多多、美团一类借助四代电商（三代加社交行为服务）——腾讯、头条等向四代半电商（再加人工智能算法，例如ChatGPT）过渡时，义乌厂商集群的原创设计产品、厂商中间品跨境订货、批量订单处理，又可与数字核心平台合作，形成自身数据存托、数方数舱数矩标准化处理、“点端—边端—缘端”票据真伪和完整性评估、确权、授信、增级、回购价值化处理，形成高结构化价值互联业态（超越初级万物互联），这个时候，一个“大车间—流水线—模块化”生产意义上的制造经济将会向数字技术支持下的“互联网+网格”经济过渡——数字经济的初期发展阶段。这就是义乌制造新的产业再行升级空间。
事实上，义乌制造也是中国制造的缩影。笔者近年在国家其他地方调研发现，我国制造业集聚的核心区域，比如“两三角”和环渤海区域，都出现了类似于义乌制造的内在动力学机制。我们在广州的希音总部发现，通过新的“互联网+网格”的技术进步，番禺、南海、顺德数十万家纺织、印染、制衣、物流等多个关联行业逐渐走上了数字平台，在一系列关键共性技术和市场网络网格产销业态的支持下，原本报酬率只有1%以下的全球纺织重镇，投资报酬率又回到了与其他特新行业同水平的机会成本均等区间。
中国改革开放46年后，纺织八大行业形成的沉没资产成本，又在技术新生的意义上重组了回来。这是中国制造升级换代的时代好消息。愿中国健儿与中国制造的佳绩能够穿越时代，走向新世界的未来。（作者是北京大学经济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