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街巷文化
老街巷素有和合文化、“杭铁头”精神。这是一座国际旅游城市的人文气质,是纵贯古今、横通内外的江南神韵。
汪曾祺说老北京的胡同文化,是影响了北京人的思想的。至于杭州,我愿称之为街巷文化,大抵也是代表了杭州人的性格。
杭州有许多老巷,颇有历史人文意味。孩儿巷、米市巷、大井巷、皮市巷、五柳巷、严官巷、祠堂巷、高士坊巷、十三湾巷,各有各的传奇。最寻常的是因店市得名。皮市巷,南宋时期就以皮具作坊而闻名。米市巷是因唐末宋初得运河贩运之利,沿巷开米市而扬名。孩儿巷一说是因宋时多孩童玩具摊贩而传名。
也有些巷子因人留名。严官巷是因一位姓严的郎中,为宋孝宗诊了病,封了官而赐名。高士坊巷是因为隐士徐复曾居于此而显名。还有不寻常的,如大井巷,是因了一口吴越时的大古井而冠名。五柳巷史为富贵之所,是因宋孝宗赵昚的御花园“五柳园”而命名。
孩儿巷要重点说说。陆游任官卜居孩儿巷,写下了传世诗篇:“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当时孩儿巷泥偶铺子林立,孩子们爱随大人来买泥玩具,手持荷叶嬉戏。陆游从百井坊巷的官府下夜班回到小楼,巷子仍“近坊灯火如昼明,十里东风吹市声。”与其说孩儿巷是一条巷子,不如说它是一条诗路。
杭州的巷子多在今上城、拱墅两区,是南宋皇城根儿周边的地界。但随时代奔赴至此,有些成了街市,有些成了商区,有些则湮没在历史风尘中。留下的巷子都是老巷,具有南宋市井味的。吴山旁的大马弄、十五奎巷,几百年来仍是沿街一路的老摊老店。小王油墩儿,皮脆内柔,油香香得掉鼻子;吴阿姨葱包桧儿,刷上甜口香口酱料,吃起来“木佬佬”的赞。老杭州人吃早饭,生煎包配葱包桧儿,再来一碗馄饨,就是“落胃”的一天了。一家子吃多了,吃惯了,就认准了吃。换了别家,就会不习惯。
街门边、摊位前、凉亭里,摆开一阵仗的车马炮,前巷的会跑后巷来看,观者如堵。“这步瞎弄弄的!不要搞七廿三!”“你不来塞,调我来!”不时还插上几嘴。巷头巷尾,认得的街坊邻居碰到了,隔街打个招呼:“去哪里‘耍子儿’啦?”“去张同泰抓把虫草!”
杭州的变化日新月异,但在老街巷中,时光仿佛不走似的,黏在老院口、老墙门、老摊位上。晒太阳的老头儿,搬了张躺椅眯了眼,摇起蒲葵扇,扇得白汗衫起起伏伏;修脚踏车的老师傅拿一盆水,将内胎摁在水里,盯着水泡出来,喊一句:“仅(寻)着了!”就拿锉刀往裂口上锉。理发的师傅和客人“噶是非”,聊聊家长里短;南货店的老板埋头打“老K”,客人来问就指一指货物方向让其自取。小伢儿放学回家,放下书包就忙着“轧道伴”(交朋友)。杭州的高架起了,地铁通了,老街巷的气味还是从五十年前的五斗橱里散出来的,老街巷的话语还是三十年前的嗓子里喊出来的。
杭州人吃得讲究,吃正宗的东西得认店儿。酥饼要去吴山买,煎包要去鼓楼吃。街坊邻居,谁家菜买多了,就相互送一点儿;谁家孩子娶亲了,就随点份子。老街巷大多窄而深,但俗而亲,把人情也贴近了,酿醇了,这是有道理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多少得让两三分。杭州人是看不太惯吵架儿打架儿的,有什么事尽量心平气和地说。
老街巷素有和合文化、“杭铁头”精神。这是一座国际旅游城市的人文气质,是纵贯古今、横通内外的江南神韵。清泰街居民顾忠根老人,从1977年开始,四十四年如一日在炎夏于小营街道摆免费凉茶摊,为街坊邻居、路人游客送去“不迟到”的清凉,直到两年前因病去世。一众志愿者和市民主动接力,续上了顾大伯的凉茶摊。早上六点,抓蝉衣、麦冬、甘草、党参、杭白菊,烧水煮茶。一日下来, 一百公斤凉茶,为路人解了渴,消了暑。
这般乐善好施的“老杭州”,和斑马线“车让人”、度人于危难的凡人善举,只要有心去发现,总是有“木佬佬”的。至于上前问个路、指个厕所,更是几乎无人拒绝的。杭州,就是这么一座让人温暖到骨子里的城市。
街巷也在因时而变,是变好,变美,变时尚,变得更有格局。有的老街巷如今改造成历史文化街区,算是景区了。小河直街有方增昌酱园、姚宅等老民居,一路的明清、民国气息。高银巷拓宽成了高银街,定位为清河坊历史街区的美食手工一条街。五柳巷南宋时是“五柳园”御花园所在,如今已是一路的白墙黑瓦、柳绿花红。
你要是问杭州人喜欢去哪里“耍子儿”,还是南宋御街、河坊街、小河直街这样的老街巷。旧有“五郎八保上吴山”,今有“五湖四海下街巷”,更别说最近兴起的“citywalk”浪潮了。了解杭州最好的方式,就是去杭州的老街巷走走,穿街过巷随意走,杭州的历史文化也就弄明白了。
杭州既要护住老街老巷的老味道、老习俗、老文化,避免受现代化浪潮的过度侵袭;也要以开放的胸襟,变街坊为景区景点景观,接受海内外游客的检验,这样的平衡是需要做番功课的。该留住的乡愁要留住,该开放的文化要开放。要有机结合,统筹安排。要是把杭州的街巷比喻成一锅菜,我倒觉得像闽菜里的佛跳墙——杂而不乱,料殊异却能同香,是值得“老饕”们夹一大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