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时深度】亚洲咖啡如何“卷”向世界？
【环球时报记者 陈子帅 环球时报驻印尼特派记者 李培松】“中国咖啡店数量超过美国成为世界第一”“在洛杉矶喝到‘云南咖啡’”“越南‘国民咖啡’进入上海”“中国库迪咖啡进军韩国、印尼、加拿大、日本等国”……近几年，亚洲咖啡异军突起的趋势越发显著。作为传统的饮茶地区，亚洲咖啡消费不断增长并形成自己的咖啡文化，源于经济的稳步发展、消费者生活方式的改变以及这些新兴经济体的活力和创新。有专家对《环球时报》记者表示，目前亚洲的新兴经济体在咖啡等多个产业都日益展示出更大的影响力和攻占市场的潜力，不仅改写着过去由西方国家主导的国际产业格局，还逐渐成为全球价值链、产业链重塑和升级的推动者。
中国咖啡品牌在印尼很受欢迎
近日，《环球时报》记者来到位于印尼首都雅加达的中国本土品牌库迪咖啡的门店采访。这家咖啡店就在购物中心二楼的中心位置，记者看到顾客们在柜台前排成两排，每排都有十多人。门店店长、库迪雅加达总加盟商董事长陈颖告诉记者：“开业几天以来，生意好得远超预期。除了排队的人，还有很多人在网上下单。”
据《环球时报》记者在谷歌地图软件上搜索，目前在雅加达共有9家库迪咖啡店。陈颖介绍称，库迪咖啡的市场定位是面向对品质有一定要求的中低收入群体。她说：“在雅加达的高端咖啡店，一杯咖啡价位在4万-4.5万印尼盾（1万印尼盾约合4.6元人民币），而库迪的价格是一杯2.8万印尼盾左右。我们价格低是因为成本控制得较好。大多数顾客都是点完取走喝，因此店内只有4个座位，节约了不少成本。”
“印尼是世界上重要的咖啡生产国和出口国，印尼人很喜欢喝咖啡，即便是收入很低的人，也会在街边小摊上花几千印尼盾买杯便宜的咖啡喝。”一位华侨顾客王先生告诉《环球时报》记者。另一位印尼顾客对记者说：“我是一名咖啡爱好者，听说这里新开了家库迪咖啡店，特意来打卡。”
中国咖啡品牌走出国门的同时，一些其他亚洲国家的咖啡店也来到中国。在北京雍和宫附近的胡同里，一家装修考究、售卖越南招牌滴漏咖啡的咖啡店颇受欢迎。这里的咖啡师和服务员都是越南人，其中有几位能讲流利的中文。一位店员告诉《环球时报》记者，店里的咖啡器具、咖啡豆均来自越南，相比以外卖业务为主的中国连锁咖啡店，他们的门店客人很多，因为能现场感受咖啡5-7分钟的滴漏过程。
越南是世界上最大的罗布斯塔咖啡生产国，越南咖啡的中国足迹也在逐步扩大。2022年9月，越南“中原传奇咖啡”在上海开了首家海外旗舰店，去年7月又增设第二家门店。去年11月，“中原传奇咖啡”在第六届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亮相。其发言人在接受《日经亚洲》采访时，将咖啡形容为“亚洲崛起的象征”。他说，这不仅是因为亚洲品牌可以打入新的市场，还因为随着亚洲国家经济增长，亚洲民众喝咖啡的习惯也在兴起。
在有“咖啡共和国”之称的韩国，咖啡算得上是“国民饮品”。据韩国《亚洲日报》报道，全球信息咨询企业欧睿的数据显示，去年韩国人均咖啡消费量为405杯，达全球人均咖啡消费量（152杯）的两倍以上。有分析认为，韩国咖啡消费增加是由于忙碌的职场环境、较高的普及度和产品种类多样。咖啡甚至还在韩国“内卷”出一场“咖啡战争”。韩国《中央日报》报道称，在首尔市中区，一栋写字楼的一层就有4家咖啡店，其中一家店的店长说：“如果隔壁更便宜，那我别无选择，只能降价。”
根据国际咖啡组织2022年公布的数据，此前5年，亚洲咖啡消费增长1.5%，美国增长率为1.2%，欧洲增长率为0.5%。据泰国《国家报》报道，在亚洲咖啡需求增速较快的情况下，该国政府正鼓励南部沿海甲米府种植橡胶和棕榈的农民转为种植咖啡，并希望通过咖啡提升泰国的“软实力”。
“世界咖啡门户网”去年12月发布的报告显示，东亚品牌咖啡店市场蓬勃发展，过去12个月内，东亚咖啡门店总数增长24%，达到119221家。其中，中国超越美国成为全球最大的品牌咖啡店市场，过去12个月增长58%，门店数量达到49691家。路透社评论称，中国咖啡需求增长对星巴克等跨国连锁品牌来说是一种机遇，但它们也面临来自中国咖啡品牌迅速崛起并与之竞争的挑战。据《华尔街日报》报道，为“应对本土挑战”，星巴克正“进军”中国一些小县城，去年还在中国推出了28种新饮品。
“中国咖啡第一村”凸显乡村振兴潜力
海南省农业农村厅去年12月发布的《海南2023咖啡产业发展报告》显示，东亚和东南亚地区咖啡消费数量占到全球总量的20%，咖啡产量占到全球总产量的30%，是全球重要的咖啡消费市场和生产区域。
中国热带农业科学院咖啡产业经济特聘专家、咖啡金融网创始人陶健告诉《环球时报》记者，亚洲咖啡市场崛起主要是因为“经济发展起来了，大众有消费能力了”。根据他的研究，当一个经济体人均国内生产总值（GDP）达到1万美元且开放程度够高时，该国的咖啡消费就会快速增长，日本、韩国和中国便是如此。《日经亚洲》分析称，亚洲的咖啡消费很大程度上是由热衷于尝试新潮事物的中产阶级推动的。
那么咖啡作为一种舶来品，是如何在亚洲各地形成独特文化的呢？在越南、印尼、老挝等国，种植、饮用咖啡的习惯与殖民历史息息相关。据越通社报道，1857年法国殖民统治者将咖啡树引进越南，到1922年，越南得乐省到处都是法国人管理的咖啡农场。1954年越南北方获得解放后，越南咖啡文化逐渐形成，咖啡店成了人们的社交场所和商业交易点。1986年，越南开始“革新开放”，政府大力支持咖啡产业。到20世纪末，越南已成为东南亚第一大咖啡生产国和全球第二大咖啡生产国。
盘古智库高级研究员江瀚长期追踪咖啡产业，关于中国的咖啡文化，他告诉《环球时报》记者，改革开放后，美国麦氏咖啡（后改名“麦斯威尔”）凭借速溶特点抓住了“白领”群体的需求，1988年另一咖啡巨头“雀巢”也在广东成立公司。来自中国台湾的“上岛咖啡”1997年进入大陆后一度迅速扩张至3000家门店。1999年后，以星巴克为代表的欧美系咖啡再度抢占中国市场。
陶健告诉《环球时报》记者，相比以星巴克为代表的美式咖啡追求商业标准化，中国咖啡品牌更具创新力，会将咖啡与本土的茶、椰汁等融合起来。中国创新的咖啡口味、数字化的咖啡购买方式，以及融合本地风情的咖啡文化正在影响世界。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张颐武认为，中国本土的“酱香拿铁”“生椰拿铁”等产品某种程度上改变了咖啡的形态，“是社会开放与活跃的标志”。
云南是中国大陆最早引进咖啡种植的地方，至今已有130年历史，同时也是中国咖啡种植面积最大、产量最高的主产区。近年来，云南咖啡在相关政策支持下发展壮大、走向世界。在美国洛杉矶的帕萨迪纳市，一家名为“Mandarin Coffee Stand”的咖啡店里售卖产自云南的咖啡，在那里还能品尝到桂花拿铁等有着中国特色的饮品。据《洛杉矶时报》报道，店主高女士希望能改变一些人对中国咖啡“质低价廉”的偏见。伊费尔冈在洛杉矶经营Dayglow Coffee咖啡店，他表示，近5年来他每年都会尝试20-30款中国咖啡。伊费尔冈说，中国咖啡前景广阔，全球都已注意到云南咖啡，并主动与中国咖农进行合作。
据香港《南华早报》3日报道，得益于5G等基础设施的发展，被称为“中国咖啡第一村”的云南保山新寨村去年共卖出价值1.2亿元的咖啡及相关产品，其中约1000万元的产品是通过直播售出的。在经济发展的同时，新寨村的美景也吸引着游客，该村的发展道路不仅丰富了人们的社会生活，更具有深远的文化复兴意义，“凸显了乡村振兴的潜力”。
云南农业大学热带作物学院副院长李学俊告诉《环球时报》记者，虽然云南咖啡豆产量不算太高，但质量不错，能够比肩哥伦比亚咖啡豆。目前云南咖啡豆主要出口至欧洲和美洲市场，“英国、意大利、荷兰等地的跨国公司会专门来云南采购生豆”。李学俊介绍称，云南咖啡的商业化种植有30年历史，目前在选种、精品加工方面已积累了技术优势，周边越南、泰国、老挝等国都在学习和引入中国的咖啡种植技术。
在多个行业，新兴经济体的创新正在“颠覆西方模式”
长期以来，咖啡都是西方文化的重要载体。而如今，亚洲国家在该领域的影响力日益凸显。“咖啡只是其中一个象征。”中国人民大学国际事务研究所所长王义桅对《环球时报》记者分析称，现代化并非西方开创的生产生活方式，如今它已呈现“东升西降”趋势。
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研究员高凌云对《环球时报》记者表示，亚洲国家正在过去由西方国家主导的产业中发挥越来越重要的作用，该现象几乎在各行业都能看到，“在汽车，特别是新能源汽车领域最明显”。中国社会科学院亚太与全球战略研究院研究员、东南亚研究中心主任许利平认为，在纺织、鞋、家电等传统制造业，新兴经济体的创新正在“颠覆西方模式”。
世界金融论坛秘书长、金砖国家与全球治理智库主任冯兴科对《环球时报》记者表示，与亚洲咖啡异军突起一样，目前在以菲律宾快乐蜂（Jollibee）为代表的亚洲西餐餐饮连锁行业、以“国货潮牌”为代表的运动鞋服行业、以中国国产手机为代表的电子产业，以电动汽车和光伏、风电为代表的新能源产业等，亚洲新兴经济体都显示出更大影响力和市场潜力，不断改写过去由西方国家主导的国际产业格局，逐渐成为全球价值链、产业链重塑和升级的推动者。
冯兴科说，这种趋势背后的根本原因，一方面在于新科技正对国际产业格局和产业模式产生革命性影响，这为咖啡、运动装备、手机、新能源等众多产业的变革提供了可能性，为新兴经济体等后起之秀在产业领域弯道超车提供了历史性机遇；另一方面，新兴经济体正不断突破全球价值链中的“低端锁定”，打破全球价值链高端被发达国家垄断的格局，一些新兴经济体和发展中国家企业甚至正成为主导全球价值链的新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