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时深度】自民党六大派阀5个已决定解散，日本派阀政治将走入历史？
【环球时报特约记者 王楠 环球时报记者 陈子帅 环球时报驻日本特约记者 景贤】继1月25日日本自民党森山派（近未来政治研究会）宣布解散后，1月29日，该党干事长茂木敏充表示，他率领的茂木派（平成研究会）也将被解散。至此，自民党内六大派阀中已有5个决定解散。自民党成立后不久内部就出现派阀，而派阀政治也成了该党和日本政治的一大特点。此次并非自民党首次采取行动解散派阀，但相较于之前，近期的解散活动声势浩大。那么，自民党派阀和派阀政治真的会随着“黑金”丑闻的发酵而走入历史吗？
多次死灰复燃
据日本时事通讯社报道，自民党干事长茂木敏充1月29日表示，茂木派（平成研究会）解散后将转变为“新的以政策为基础的团体”。茂木派成员将于周二召开会议，讨论下一步行动。日本共同社此前报道称，相关人士透露，茂木派将在本周召开会议，汇总意见，探讨向政策集团过渡。在自民党此前的六大派阀中，安倍派（清和政策研究会）、岸田派（宏池会）、二阶派（志帅会）、森山派（近未来政治研究会）决定解散，麻生派（志公会）表示将继续存在。此前在这些派阀中，森山派人数最少，仅有8名国会议员，而安倍派人数最多，拥有98名国会议员。此外，岸田派有46名议员，二阶派有38名议员，茂木派有53名议员，麻生派有56名议员。自民党另有79名无派阀议员。
据日本NHK电视台报道，在宴会券吃回扣丑闻曝光之后，日本自民党批准了一份党内特别工作组提交的改革报告，要求各派阀改组为政策研究团体，停止筹集资金，停止对党内人事施加影响，也不应参与这类问题的谈判。如果发现派阀和政策研究团体出现非法政治资金等问题，将对它们进行调查，并有可能要求解散相关派阀以及团体，或者要求它们在一定时间内停止活动。
其实，要求解散自民党内部派阀的呼声并非近期才出现，成立专门机构对自民党派阀政治进行改革也并非首次。最早在自民党内主张解散派阀的是已故前首相福田赳夫。福田是清和政策研究会，也就是现在安倍派的创始人。1962年，福田赳夫成立了“党风刷新联盟”（后于1979年更名为清和会），呼吁解散党内派阀，以对抗创立宏池会（岸田派）的时任首相池田勇人。60多年后，由于自民党安倍派等卷入宴会券吃回扣丑闻，作为自民党总裁、宏池会前会长的岸田文雄不得不在党内成立政治刷新本部，以切断自民党与“政治黑金”之间的暧昧关系。
日本《朝日新闻》日前梳理了自民党此前有关解散派阀的行动。1989年，受利库路特贿赂丑闻影响，自民党通过了《政治改革大纲》，并在大纲中写入“决心消除派阀的有害影响，并解散派阀”。此外，大纲还写入包括严格禁止内阁大臣或派阀举办政治资金筹集派对，但这些目标几乎没有实现，《政治改革大纲》也成了一纸空文。由于自民党在1993年的大选中沦为在野党，该党于1994年8月设立了改革总部，并宣布将在年内解散党内派阀，以恢复公众信心。随后，包括小渊派、宫泽派等5个派阀均同意关闭其办事处，但没过多久，这些派阀就以“政策集团”的形式重新开始活动。那么，派阀为何长期存在于自民党中？多次死灰复燃的派阀政治在日本又发挥了哪些特殊作用呢？
建党之初，就有派阀
在自民党建党之初，内部就存在不同派阀。据英国《经济学人》杂志报道，自民党是在二战后美国占领日本以及冷战等背景下成立的。1955年，左派势力联合成单一的日本社会党后，在美国中央情报局的推动下，日本保守派决定合并两个主要政党：日本民主党和自由党。当时作为自民党内两大权势人物的吉田茂与鸠山一郎，早在自民党成立之前就政见不一，而自民党成立后，两人的关系是竞争多于合作，这就促使他们不得不组建自己的政治势力。
此外，自民党党员是基于类似的政策主张而聚集在一起的，但不同党员在人生和政治经历以及利益等方面存在差异，这就导致自民党内逐渐形成了以政策制定和实施为目标的政策集团和以某个具有重要影响力的政治人物为中心的政治团体。虽然组成的原因不同，但两者的关系还是暧昧不清，没有特别明显的界限。要制定和实施政策，就必须有重要影响力的政治人物来推动，而有重要影响力的政治人物，也需要通过现实的政策主张来不断吸引党内精英的加入，进而增强自身的话语权和影响力。正因如此，自民党内派阀在过去60多年经历了反复的组合、分裂、再组合、再分裂，并持续存在至今。法国国际广播电台称，1956年12月自民党总裁选举结束后，形成了被称为“八大军团”的八大派阀，之后各个派阀不断合纵连横，2021年12月，石破茂率领的“水月会”解散后，自民党内的派阀变成6个。
自民党派阀政治在日本长期存在，其影响既有积极的一面，也有消极的一面。据法国国际广播电台分析，派阀开始时的功能是培养和支援新当选的日本自民党国会议员。在竞选时，为他们提供人力与物力支持，同时借此壮大本派阀力量，并避免同一个党的候选人“窝里斗”。辽宁大学日本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员陈洋表示，自民党国会议员通过加入不同的派阀，能迅速提升其对政策制定和实施的理解、能从资深国会议员那里获得选举经验，及时了解掌握国会动态。日本《读卖新闻》日前指出，派阀“一直是议员了解政策和分享国会动向的场所。解散（派阀）后，这些功能将如何保持，值得关注”。《产经新闻》也表示，取消派阀并非没有副作用。派阀具有让中青年政治人士向有实力政治人士学习政治理念和政策执行的功能，也能从中发现人才。如果要解散派阀，就必须以其他方式保留这一作用。
此外，有观点认为，由于自民党在日本长期执政，因此派阀保证了该党内部政治的多元化，形成能够应对巨大政治波动、吸收广泛民意、集结多种利益集团的政党，避免了小党林立的乱象。中国社会科学院日本研究所副研究员朱清秀对《环球时报》记者表示，从战后日本政治整体来看，派阀在不同时期发挥的作用不同。上世纪90年代之前，派阀在政治资金筹集、分配及人事权力分配方面发挥着重要的作用；经历上世纪90年代的政治改革后，派阀的向心力和影响力逐渐式微，但在自民党总裁选举时，派阀依然有其重要作用。朱清秀分析说，从意识形态的视角来看，自民党各派阀间有左中右翼的划分，其治国和外交理念的侧重点不同，如麻生派、茂木派、岸田派是“保守本流”势力的主要代表，传统上主张发展经济优先，坚持日美同盟等，而更趋保守的安倍派则更倾向于建立国防自主力量，因此当执政派阀的支持率下降，自民党即可依据舆论及党内竞争态势来更换首相和内阁，这种权力的轮换相当于发挥着“政党轮替”的功能，而这也强化了自民党的“一家独大”。
派阀政治最受人诟病的问题就是金钱政治和暗箱操作，而近期的宴会券吃回扣丑闻就是其典型代表。据法国国际广播电台分析，派阀需要大量的政治资金来支撑，为扩大派阀，常常有一些灰色收入和灰色支出，虽然大多用于政治目的，并没有进入个人腰包，但是由于未必合规，很容易造成“黑金政治”。
派阀的存在也导致日本民众有时候难以选出理想的领导者。战后日本采取议会内阁制，也就是总揽国家行政权力的内阁在国会的基础上产生，并对议会负责。基于自民党长期执政，首相人选实际是根据自民党内派阀之间的利益交换而产生的。比如，前首相菅义伟在自民党内属于无派阀人士，他之所以能成功胜选自民党总裁并出任日本首相，就在于当时安倍派、二阶派等自民党主要派阀支持他。再者，石破茂、小泉进次郎曾是日本民调中未来首相的热门人选，在民间支持度较高，但由于两人没有获得党内主要派阀的支持，所以在中短期内很难坐上首相宝座。
选举制度不改，解散没有意义
日本《读卖新闻》在1月19日到21日进行的全国民意调查显示，61%的受访者认为自民党应该解散党内派阀；31%的受访者表示应该进行改革，然后允许派阀继续存在，而4%的人表示应该保持原样。《每日新闻》去年12月发布的一份民调显示，70%的受访者认为“应解散（自民党）派阀”。
接受《环球时报》特约记者采访的一名日本人表示，从短期来看，保留或不保留自民党派阀对日本社会不会产生大的影响，因为不管谁当首相，在国际大环境中，日本还是得听美国的，“日本的命运是掌握在美国手中的，所以我已经在十多年前就放弃选举权了”。不过此人表示，从长期来看，如果美国不再控制日本，自民党内派阀解散后，日本可能产生左右摇摆的动荡现象，社会就会更乱，年轻人的价值观也将会更分裂。
另一名日本人对《环球时报》特约记者说，如果不是自民党所有派阀都解散，被解散派阀的成员将来很可能会加入没被解散的派阀。如果将来所有派阀都没了，自民党没了系统性控制机构的话，明星级的年轻自民党人士或女性可能当上日本首相，但自民党也可能变得松散，日本社会将会发生较大变化。
相较于以前，自民党此次解散派阀的声势更大一些，但已经解散的派阀是否会死灰复燃，或以其他形式“借尸还魂”，是日本关注的焦点。日本派阀政治是否真的会结束呢？朱清秀对此的答案是“不太可能”。他分析说，一方面，产生派阀政治的根基——日本政治制度并未彻底变革。比如，自民党总裁公选候选人时需要20名国会议员的推荐，从这个角度而言，如果想要问鼎自民党总裁，就需要一批“志同道合”的支持者。另一方面，从现实政治而言，派阀政治运作的土壤也未消失。早在1月19日，原安倍派的福田达夫就宣称要组建新的集团来开展政治活动，而3天后，在自民党政治刷新总部发布的中期报告草案中，有取消派阀、改为“政策集团”方面的内容。这意味着“抱团”在自民党政治中依然具有重要的作用。同时，麻生派在解散派阀方面并未松口，并对岸田未与他们商量就宣布解散派阀的行为表示愤怒，所以今后在自民党内成立的“政策集团”，即便未冠以派阀之名，其内在的运行机制与传统的派阀可能差别并不大。甚至，过了这段时期后，自民党内可能会形成一些未取派阀之名但有派阀之实的“政策集团”。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东北亚研究所研究员霍建岗表示，自民党派阀政治的基础在于总裁选举制度，选举制度不改，解散派阀没有任何意义。派阀政治存在与否，不取决于安倍派这些明面上成型的派系是否存在，就算宣布解散，也有其他替代的或暗地里的团团伙伙来最终达到它们在选举和内阁改组中推荐自己人的目的。等这次风头一过，岸田派等可能又会卷土重来。
事实上，日本舆论并不看好自民党此次解散派阀的举动。多家日本媒体表示，历史告诉我们，即使最初是“政策学习会”，最终也会变成派阀。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之一是替代派阀职能的机制不完善。日本《每日新闻》表示，每次丑闻之后，都会出现解散自民党派阀的言论，但这些派阀只是通过将自己更名为“政策团体”就得以生存。推行改革必须着眼于消除派阀政治的有害影响，否则派阀可能会以不同的形式复活。即使解散自民党派阀，也有必要讨论如何在人事和人力开发方面发挥自民党的主导权。除非自民党正面解决这个问题，消除金钱政治，而不是仅仅解散派阀，否则它无法挽回失去的公众信任。
陈洋表示，由于麻生太郎已表示不解散麻生派，那么在其他派阀解散的背景下，今后自民党内可能只存在一个明确的派阀。这可能造成此前安倍派等派阀的人加入麻生派，由此壮大后者的力量，形成自民党的权力博弈新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