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河沉尸案”陷管辖争议：审委会决定的案件能否发回原审法院重审？

一起重大命案庭审现场，被告人和辩护人集体“沉默”，控、审两方却坚持推进庭审。

近日，山东“沂河沉尸案”重审一审再次开庭，却因管辖、回避、排非等程序性问题频陷争议。据悉，为呼吁异地审理，被告人拒绝配合庭审进程，辩护人亦采取“沉默式辩护”，引发关注。

沉尸案作案过程示意图（北青深一度李佳楠制）

这起杀人沉尸案事发近七年，仍未尘埃落定。2017年11月1日晚间，沂南县榆林村时年50岁的苏庆春遭人杀害，后被沉尸沂河。年近七旬的苏纪峰、苏晓峰因当时到达了案发区域，被警方锁定为嫌疑人，后以故意杀人罪被移送审查起诉。

公诉机关指控称，苏纪峰、苏晓峰前往苏庆春网箱内偷鱼，被苏庆春发现后辱骂。苏纪峰遂趁其不备，持木棍击打苏庆春头枕部，致其重型颅脑损伤死亡。随后，二人将苏庆春沉尸沂河。2019年8月，临沂市中级法院一审宣判，苏纪峰和苏晓峰分获死刑和无期徒刑，二人均提出上诉。

据此前媒体报道，法院审判阶段，二被告人当庭翻供，称遭刑讯逼供。该案亦因作案工具缺失、被告人是否具备作案时间、以“狱侦耳目”破案等问题引发控辩激烈交锋。2022年10月，山东省高级法院以原审判决认定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为由，裁定撤销原审刑事判决，发回临沂中院重审。

9月3日，该案重审一审再次由临沂中院开庭审理，庭审伊始即曝出被告人被暴力拖拽受伤事件。据现场人士描述，两位被告人始终不配合出庭，多次要求该案审判长、公诉人回避，并移送临沂以外司法机关管辖。四位辩护人亦当庭提出管辖权异议，称“临沂中院已不可能公正审理此案，庭再开下去也只是配合演戏而已。”

笔者获悉，辩护人曾向法院提交《管辖权异议申请书》，申请山东省高院对该案提级管辖，或指令临沂市之外的中级法院管辖。辩护人认为，原一审判决系由临沂中院审委会讨论决定，故临沂中院全体法官在重审程序中均应回避，临沂中院不宜继续行使管辖权。

“沂河沉尸案”的管辖权争议，牵出一个刑事司法领域争议已久的话题：审委会决定的案件能否发回原审法院重审？

对此，北京市同翎正函律师事务所律师张磊撰文称，由审委会决定的案件发回重审后应移送管辖。

张磊分析称，对于发回重审案件的审判组织，刑事诉讼法规定应当另行组成合议庭，未规定需另行组成审委会。他认为，目前立法对审委会委员在案件发回重审后的回避问题存在疏忽，“法的条文固然只是规定‘另行组成合议庭’，但是法的精神却是指需要‘更换裁判者’，而当裁判者是审判委员会时，则更换审判委员会就当然是法中之真意所在。”

“如果仍由原做出决定的审判委员会在重新审判中又来做出决定，则会实质性的损害发回重审应更换审判组织的回避原则。”张磊据此提议，在刑事诉讼法“四修”之际，应将“由审判委员会决定的案件发回重审时，上级法院应同时指定其他下级人民法院管辖”列入增加内容，“如此规定之后，则刑事审判的回避制度将填补漏洞，得到进一步完善。”

对于上述问题，上海市锦天城律师事务所律师汪启文曾发文称，在原审法院审委会对案件讨论决定后，原审法院即丧失对该案的再次管辖权，二审不应发回原审法院重审。

汪启文认为，如果案件经审委会讨论决定，发回原审法院重审后，该院法官恐难以保证公正审案。据刑事诉讼法规定，可能影响公正处理案件的审判人员，均应当自行回避案件的审理。“全体法官都回避了，法院还如何审理，谈何管辖？”

汪启文还表示，若审委会决定的案件发回原审法院重审，则剥夺了该案件再次被审委会讨论决定的权利，且存在未审先判的可能性，“让案件丧失了无罪可能性。”

对此，司法机关内部多年前即存在类似呼声。

汪启文发现，2013年，邓州市法院相关人员在河南省高院官网刊文称，“一审法院经审委会讨论决定的案件，二审法院可以维持原判，也可改判，甚至可以指令其他与原审法院同级的法院审理，唯不能再将案件发回原审法院重审。”但笔者发现，有关网站目前已将该文撤下。

此外，河南省新县法院于2015年在其官网发文称，建议审委会决定的案件发回重审时，可发到其他同级法院审理。

该文作者陈家永分析称，经过法院审委会会议决议的案件，可以说是本院最高审判组织的意见，代表该院集体意志的结晶。“如果一个案件经过审委会讨论，当事人不服上诉至中院，仍被中院发回到原审法院审理，就代表了经过该院最高审判组织集体讨论作出的判决是有问题的，此时原审法院是应当回避的，不然无法从程序上保证案件公正的审理，也无法保障案件不受本院原审干预，仍要发回原审法院重新审理就显然不合理了。”

笔者获悉，9月4日，辩方提出的管辖异议、回避申请均被法庭驳回。参与庭审人士透露，法院驳回管辖异议的理由是：“犯罪地在临沂市辖区，山东高院发回临沂市中级法院重审”。

对此，辩方回应法庭称，“鉴于被告人坚决要求临沂中院整体回避，坚决要求移送其他法院审理，临沂中院对所有程序性问题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被告人也拒绝回答本案的问题。辩护人决定尊重当事人的意愿，不再对事实和证据发表意见。”

“拒绝发表意见和没有异议完全是两码事。”一位辩护人公开表示，有关辩护策略已征得被告人及家属同意。“不是我们不愿履行职责，是一路走来，他们天天违法，连庭审笔录也不给复制。我们很绝望才如此辩护。死刑案件，一审阶段，未审先判，你爱咋地咋地，不陪你（法院、检察院）认认真真走过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