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为熔炉，淬炼出最坚硬的钢铁——评电影《钢铁意志》

2022-10-12 09:53 由文汇报发表于 #娱乐

新中国成立伊始，中国人民挥洒着热血与汗水，不断创造着奇迹和辉煌。在这努力奋进的历史征程中，无数平凡而伟大的人物踔厉奋斗的事迹早已编织进共和国的历史经纬，成为创造中国今天举世瞩目成就的坚实基座和不竭精神动力。

今年国庆档影片《钢铁意志》聚焦于共和国第一代钢铁工人如何使鞍山钢铁厂恢复生产的艰苦历程，刻画了一批英勇豪迈，质朴真诚的工人形象，讴歌了他们身上坚若磐石的钢铁意志。更为可贵的是《钢铁意志》在一种粗犷强悍的气场中，有机地融入了热血浪漫和柔情的因子；在紧凑的情节节奏中，将高亢的奋斗热情与深情的生命眷恋熔于一炉，为观众带来震撼心灵的精神鼓舞，又不乏隽永深沉的情感洗礼。影片没有满足于回望历史中讴歌英雄，而是努力让今天的观众，隔着时光的风尘，去真切触摸那些闪光的名字和令人感动的故事，又从这些钢铁工人身上，得到直抵灵魂的自我观照和人生启迪。

戏剧式结构的非典型变奏

从电影编剧的角度来说，《钢铁意志》采用的是戏剧式结构。赵铁池接手鞍山钢铁厂之后，有明确的任务和目标：尽快恢复生产，炼出第一炉铁水。人物有一个坚定的戏剧目标，情节的设置逻辑就是在人物追求这个目标的道路上设置各种障碍，进而为情节发展提供足够的推动力。赵铁池在抵达目标之前，面临的挑战包括：钢铁厂的高炉被日本人恶意损毁，国民党潜伏特务伺机搞破坏，有留洋经历的工程师机械地迷信数据，却不相信人的意志……

当第一炉铁水从高炉内喷涌而出的时候，影片的情节才过半。随后，赵铁池接下来该怎么办？影片为人物设置了更高的目标，如铸造第一枚金属国徽，炼出低硅铁，制造飞机副油箱的拉杆等等。

孙雪飞和政委不断给赵铁池布置任务，他的人生不断确立一个个战略高地，他像一名战士一样，去攻占，去夺取。这时的赵铁池，人生因重要任务而变得充盈，但是，他还没有找到清晰的人生定位，以及自我实现的路径。影片通过几个刺激事件，使赵铁池意识到，他从事的工作，是为提高中国工业实力而进行的一场场战斗。尤其孟泰作为全国劳模从朝鲜战场回来后，他告诉赵铁池，中国因为没有钢而受欺负，战士只能用血肉之躯去承受飞机大炮的轰炸。后来，郑重、周刚的牺牲，更让赵铁池对缺少钢铁在现代战场的弱势地位有了切肤之痛。随着赵铁池带领工程师和工人攻克一个个技术难关，他从一个接受任务的军人，到深刻地体认到这份工作的神圣意义和崇高使命感的建设者。最后，赵铁池离开鞍山，去成都支援中国的钢铁事业，他真正将个人的工作与国家荣誉、保家卫国联系在一起，与国民经济生产发展联系在一起。

《钢铁意志》通过这种非典型的戏剧式结构，不仅为观众刻画了新中国钢铁工业奠基者的伟岸身影，赞颂了他们的奋斗和奉献，更让我们看到了个体在这个过程中自我的成长，精神的蜕变，个体价值与国家建设结合起来的开阔与高远。像赵铁池这样，在个人的事业中实现人生的价值，将个人的事业与国家的建设相向而行，从而找到真正的幸福感、满足感、成就感，这是最为成功的人生，让观众从影片中得到深刻思想启迪和真切的情感共鸣。

由于影片不甘心只讲述人物完成一个动机的过程，而是以一种“一波刚平，一波又起”的方式，为人物设置了诸多动机，导致有些障碍的处理略显粗糙。例如，赵铁池对于如何处理高炉里的那个铁坨子，用的是最简单的人工凿敲的方式。对于特务的破坏，未能体现赵铁池的敏锐，而是以特务自动暴露的方式，完成了这条情节线索。还有几个技术攻关，未展开过程，而是直接呈现结果。影片在选择非常规的戏剧式结构时，固然保证了主题的深度，但也多少忽略了细节的贴切和情绪铺垫的层次感。

人物塑造的正面展现与侧面烘托

在担任鞍山钢铁厂的厂长之前，赵铁池是解放军一线战斗部队的一名连长，是著名的战斗英雄。但是，在那场进攻鞍山钢铁厂的战斗中，观众未能看到赵铁池作为一名指挥官的智慧与谋略。在“反特”的任务中，赵铁池对于已经暴露的特务也未采取合理的措施。影片只能通过报纸报道或者旁人的介绍，这是一位铁血硬汉，在战场上战功赫赫。

赵铁池成为厂长之后，影片开始强调他的人格魅力和性格的立体性。影片在赵铁池身边安排了孙雪飞，让她带领观众一点点去认识不一样的赵铁池，并自然地发展出一条情感线。

在影片开始，赵铁池与孙雪飞就有了交集，孙雪飞对赵铁池有一点排斥，但也有一丝好奇。两人共事之后，孙雪飞开始渐渐发现，在赵铁池这个糙汉子身上，有一股豪迈真诚，坚定乐观的气质，他面对困难时，总是那样无所畏惧，他说话做事，总是那样直爽干练。观众就与孙雪飞一起，对赵铁池从陌生，慢慢产生了欣赏、感动、钦佩等情绪。

通过孙雪飞的接触与相处，完成对人物更有深度的挖掘，这是一种非常高明的艺术处理策略，它不仅保证了人物刻画的层次性，而且巧妙地契合了观众对人物认识逐渐深入的过程。更为重要的是，借助这种“他者视角”，影片也能更为自然地展现人物性格的立体性。例如，赵铁池在战场上敢打敢冲，在工作时绝不服输，但在情感方面则显得迟钝且笨拙。孙雪飞被特务打伤住院时，赵铁池来看望她，其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但安慰孙雪飞的方式却是“钢铁气”十足的，他说，这样的贯穿伤只能算轻伤，在他们连队里，轻伤根本不下火线，这让孙雪飞又气又恼。当然，赵铁池毕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要离开鞍山，却没有见到孙雪飞时，影片也细腻地表现了他的失落和惆怅。

刘烨的表演非常有说服力，张弛有度地展示了一位军人出身的厂长身上那种急躁又直率的性格特点，他坚毅的表情，有鼓动性的演说，有力的肢体动作，都诠释出一种刚硬坚定的气质。让一位女性去接触赵铁池，慢慢被他所吸引和打动，为影片注入了深情温柔的气质。

由于影片中出场人物太多，大多数配角的塑造有些单薄。如那群工程师。还有技术大拿王崇伦的出现，也显得突兀。影片还试图通过赵铁池的眼睛，去发现更有魅力的孙雪飞，但效果有些平淡，观众对孙雪飞的认识有限。

具备金属质感的电影语言

影片的题材和风格都决定了，《钢铁意志》的影像格调必然是粗犷阳刚的。我们在影片中看到的是以黑色、灰色为主。当然，在黑色、灰色之中，还有两个颜色非常重要，那就是红色和解放军穿的黄色军服。红色、黄色都属于暖色调，为影片带来了暖意和热血。尤其影片中经常出现的火花、铁水，都接近红色，这是影片中最重要的意象，是那一代钢铁工人火红的青春和赤诚的真心，也是他们高昂的斗志和坚定的信心。

影片音效的特点就是强调了金属的质感。影片中金石之声不绝于耳，金属脆响扣人心弦。工人工作时的高亢口号声，鼎沸人声，再加上金属敲击的声音，汇聚成一曲力量之歌。在配乐方面，通过中提琴和小提琴的配合，用大量弦乐制造一种紧张又急迫的氛围。同时，在配乐的交响乐中，还有大量的钢管和钢片琴的声部，突出了强有力的重击效果，强化了影片激扬又厚重的情绪基调。

影片的构图善于捕捉钢铁厂的雄性气概，通过俯拍大远景或逆光仰拍，渲染钢铁厂外景的雄浑壮美。在钢铁厂内景，影片常常在整体的暗调中，借助效果光，或者场景中自然出现的铁流，为环境增添火热的气息。尤其是在第一炉铁水出炉时，影片用剪影的方式，使前景的人物成为雕塑般的存在，使后景处的铁水飞溅镜头像是火树银花般绚丽。还有工人在高炉内抠那个铁坨子时，由于空间有限，影片大量使用特写，通过效果光的精准使用，在一片黑暗中只打亮钢钎，使一种极致的力与美得到张扬。

《钢铁意志》的影像语言充分发挥了电影作为视听艺术的优势，不仅善于营造一种硬朗雄浑的画面质感，使人物的性格和行动，在一个充满了工业气息的氛围里展开，而且善于在暗调的画面中，通过局部色相和相关意象的运用，在一种单调的情境中，凸显热血澎湃，激情飞扬的生命动感和青春热情。

《钢铁意志》代表了中国主流电影创作的一个重要进步，既重视人物的人格魅力和情节的感染力，也注重视听语言的情绪张力。更为重要的是，影片对于主题内涵的表达富有艺术技巧，不再通过人物高调的语言进行直白宣讲，而是致力于让观众看到人物富有层次的成长过程，并通过人物的“精神进阶”，对观众产生更有共情性的触动与鼓舞。

（龚金平作者为复旦大学教授、复旦大学电影艺术研究中心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