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世界》与幼儿园大班的故事

 【一】

毕海天上幼儿园时(没错,他就是上次玩《仙境传说》的叫“熔岩魔人”的小朋友),我们遇到了所有父母都会遇到的事,他疑似被贴上“内向“的标签,搞得我很忧伤。

具体来说,大班换了新老师后,从老师友好给我们发信息开始。内容是说:这个孩子啊,早上和我敬完礼就走了,一句话都不多说。

但我知道老师是很喜欢他的。

接他时,老师表扬他自理能力好,值日生最勤快,老师交待的事,尽职尽责,唯独又提到:如果能和老师再亲热一点就好了。于是我陷入一个惯性的偏见思维:情商不高吗?

与之反差明显的,是班里另一个小朋友。简称“能说会道小朋友”。这个孩子总能找准时机,高调求关注,晒关注。各种套路,都能配合。有次集体出行,车上,老师向全车小朋友做了一个亲吻的动作,他立即从座位半站起,嘟嘴做出回应。课堂开放日,老师提问,所有小朋友都规举地举手,只有他跑出座位把手伸到老师面前不停晃动,嘴里嚷着:“我我我我我……”看得我满头大汗,自愧不如。

能说会道的小朋友,也有能说会道的父母,常常在家长群里对老师送上写个几百字的“心情感言”,顺带提一点特殊要求。于是,虽然没什么事,老师也会偶尔会放一些这个小朋友的个人视频,颇时,能说会道小朋友的家长,就会格外兴奋,轮流发表情,而其他家长就一片沉寂。

曾经我和爸爸开玩笑说:看来干事的是敌不过嘴甜的啊。因为在成年后都见识过:公司里业务最好的那拔人,忠心,埋头做事,但是总会被几个会搞人事的缴功,抢风头,甚至被逼得前功尽弃。

成年人的世界可能是阴暗了些。即便如此,我也不想调教孩子去学会曲意奉承,但是多少,还是希望能规避这样的情况。

与此同时,我发现的另一件事是:虽然在老师面前显得很低调,但他总能以飞快的速度交朋友。特别是大班时,各班合并,敏感年龄时期,也是小孩子矛盾频发的时候,这事儿就显眼起来。

放学路上,我们会沟通一下当天的生活。一天,他提到他交了N个新朋友。一开始我并没注意,也没多问,后来他就常常说起。

有一天我终于没忍住,问,你是不是偷偷拿糖给他们吃了。

他:没有。

我:那你们怎么交上这么多朋友啊?

他:因为我和他们聊游戏。

我:为什么不和老师聊聊呀?

他:我觉得没有什么要聊的,老师又不懂游戏。

唉呀。

 【二】

毕海天上的是公立幼儿园。

幼儿园后面,是一个隐藏在北京闹市社区里最常见的那种小广场,周边是花园和小片竹林,他称之为:谜之小广场。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每天放学后,班里大多数孩子,就会如疯兔出笼一般跑到那里玩一阵,他们还互相约定。不过玩着玩着,就会打起架来。

偶尔也能看到能说会道小朋友,不知道为什么,在同龄人里,他总是显得很孤独,一个人抱着柱子转圈,也不和大家一起玩。

之前讲,毕海天通过聊游戏,交了很多朋友。

有位小朋友,脾气霸道,性格比较奇怪,似乎不懂得如何与人相处。不是咬人,就是打人。常常能感觉到家长压力山大的样子。

我在一边等他时,有时能听到他们聊游戏。聊得最多的是《我的世界》。也正是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原来这个游戏大多数孩子都玩过。

一天,我在接毕海天放学带着iPad,他提出想用一下本本。“妈妈,我不是想玩,我想让我的朋友看一下《我的世界》。因为他没见过。”他仰着小脸央求。我同意了。

他接过就跑去了。那一刻,孩子们安静了下来。他们围着iPad。聚精会神。

只消一会儿,又开始沸腾。每个人都尝试伸手戳一下屏幕,截碎一快泥土或者“杀”一只小鸡,得到鸡肉,再挖点石头,做一个熔炉,把鸡肉烤熟……毕海天打开了创造模式,开始自由发挥。他修起火焰山和怪物城,把苦力帕关在墙屋里虐一下,孩子们发出快活的声音,或尖叫或大笑。

毕海天修的熔岩城

毕海天修的房子,里面关着马和蝙蝠

后来,我的iPad常常被“借“走。

每次时限是20~30分钟。其实我带着本本是为了在碎片时间处理点工作。现在为了让所有人更好的相处,我好像忘了这事。谁让他们都是我儿子的朋友呢!

我让其中意志比较坚定的孩子负责看时间。毕海天还负责做技术支持。都说孩子玩游戏就会无休无止很难控制,其实此刻并没有。他们表现出一种难得的自律力,他们会主动汇报说:阿姨阿姨,还有几分钟。等到时间,他们就说,30分钟到了。他们把本还给我,又继续去捉虫、钻竹林、奔跑。

假日也和家里的哥哥姐姐一起玩《我的世界》,并继续负责技术支持。

如果有孩子忍不住还想继续玩,其他孩子会制止他说:时间到了啊,时间到了。孩子们是这样的,只要他们足够快乐和满足,他们也就会变得乖巧和自觉。

性格奇怪的小朋友,在里面显得十分安份。与此同时,毕海天聊起他,不再是:XXX今天又打人了。而是:他不会玩《我的世界》,真的好无聊啊。又或者是:但是他会玩其它游戏。

有一阵子,保持着这样快乐的状态。他们在玩游戏时也在学习分享和相处。玩一会游戏再继续当疯兔,似乎变得更友好,不再打架了。

谜之小广场上,小朋友即兴扮演《我的世界》僵尸猪人

直到有一天,这平静被打破。一个孩子开始在外围动员每一个人,他不厌其烦地,试图伸手一个一个地想拉走其他孩子。他嘴里啫着:不许玩!我妈妈说玩游戏不好!不许玩!

他拉着其中一个孩子:走走,我们去那边玩,不玩这个。他又去拉性格奇怪的孩子。性格奇怪的孩子跑走了……但是拿来了爸爸的手机,又坐下来了。

那是一个平日对家长言听顺从的“乖孩子”,但是却并无号召力。破坏团队活动不是讨好的行为,“乖孩子”发现没有人响应他,反而躲着他,似乎也无意恋战,没多久,他重加入进去。当然也没人反对。

一个老太太带着满脸情绪向我走过来了。正是言听计从孩子的姥姥。我想了起来,幼儿园亲子活动,这个孩子的父母总是不去,都是这位姥姥带。当老师在群里发活动安排,共享活动APP时,孩子妈妈在群里说,老人不太懂,要求老师一路单独照顾她。

她走过来,便不客气的:“你得让孩子跑着。”

我要怎么告诉她,我的孩子什么时候该跑着,我自己有数呢?我又要怎样告诉她,这点时间就是孩子们能更好跑着的辅垫呢?

但是,我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了,她们喜欢控制全世界按照自己的古老的意图和理解去运转。她们总觉得,自己孩子不好,都是别人的错。她们觉得,她们认为不好的,就应该消灭。她们中的一些,无法接纳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超出她们经验的快乐……你告诉她们什么都没用。

但我还是耐着性子说:“谢谢您啊,我的孩子活动量够了。玩这点时间没什么关系。”

老太太当仁不让:“可我家的要跑。”我隐约地明白她的意思了,于是我也不客气了:“这是个公共场合,您可以随时让您的孩子去跑着。”

后来,陆续有一些不认识的孩子被吸引来。我提醒了他们玩游戏,是不要排斥任何人的。

后来,有些家长,会把手机“借”给孩子一会儿。他们坐在一起各玩各,各得其所。每个人都可以融入进来。在一段时间,这些孩子之间,出现了一种难得的和谐。

六一儿童节,我去班里参加活动,性格奇怪的小朋友,突然跑过来,倒了一杯水递给我,令我十分意外。

你能想到,这是那个爱打人,喜欢找麻烦的孩子吗?带着“麻烦光环”的小朋友,令家长十分头疼,也许他只是没找到和这个世界、和别人沟通的纽带,而大多数人也不懂得如何主动走进他的内心。

到了大班上学期末的时候,毕海天举手发言已经很积极了。有一天混完小广场,他和他的一个朋友,在一起回家的路上遇到了老师。他跑上去向老师展示了放学时在幼儿园门口买的蝈蝈,又叽叽喳喳说了一阵他们玩的游戏。

后来我问他,老师也玩《我的世界》吗?他奶声奶气的说:

大班下学期末,毕海天的学前成绩是全班第一名,老师发了照片在幼儿园组里。他说自己的几个特别喜欢玩游戏的朋友,成绩也都比较好。

“乖孩子”成绩中下。“能说会道”小朋友,依然比较孤独。

事实上,你会发现大多数喜欢思考的孩子都是喜欢玩游戏的,这不是一件值得害怕的事。游戏是动脑的娱乐,游戏也是孩子与孩子之间沟通最好的纽带,因为游戏的沟通简单,直接,快乐和好实现,我想当孩子们在一起聊游戏、玩游戏时,他们感受到摆脱了这个世界的桎梏——

我不必总是去讨好大人。

我不必总是逼着自己说话,打招呼。

我不必去扮演不属于自己的那个人。

……

足够的快乐可以改变一个人,会激发出更大的表现欲和潜能。

 【三】

在家里,我和他玩。

我己经想不起我们是怎么开始玩《我的世界》的了。但是,孩子玩游戏的能力却令我感到不可思议。孩子表现出的理解力、思考深度,都超出我的想象。于是,本来是为成年人开发的《我的世界》,却成了小孩子的热门游戏,也不令我感到奇怪。

因为属于孩子的游戏太少。

显然游戏业对孩子的服务还是不够的。他们找不到适合他们自己的游戏。我有时候会和他聊天,一起构思一些角色扮演游戏,把任务或背景设定成他们喜欢的要素,比如,拯救小猫,照顾被75的女同学,帮妈妈做家务……

没有这样的游戏。

小学一年级时在作业纸上自己手绘的游戏,能看出大部分内容借鉴了《我的世界》

最开始他看我玩《我的世界》,是因为它像个大号的搭积木游戏,最早还在PC端玩,我们用一个帐号玩,修房子。一开始他很崇拜我。只是看我在里面挖矿,就会激动地去找爸爸汇报——

“妈妈真能挖。”

“挖了好多了。”

(-. - #)

在《我的世界》里看见下雪,他想在湖上造一个“雪屋”。为了完成这个概念,我们找了一块结冰湖,把雪球粘成雪块做墙,用玻璃做窗户……一起造了开头,搜集材料选位置神马的。但他每天玩游戏的时间是有限制的,到点了雪屋还差一点。等他睡觉后,我加把劲就把简单的雪屋搭好了。

我们共同造的雪屋

他不让切换「困难模式」。收集了东西去村庄找村民换东西,怎么村民突然一个都没了?研究了半天,原来换到困难模式后晚上被僵尸屠光了。

修好房工出去探险。我们…不,我总是迷路。

他激动地去找爸爸汇报:

“妈妈迷路一小时…我们找不着家了。”

“妈妈迷路两小时了……”

契而不舍自强不息,坚决忍往不“自杀”,我硬生生又走回了“我们的家”,顺手挖了好多铁矿还摘了两个苹果给六只绵羊剪了毛。

中班时,他画过一些《我的世界》人设图。

有一次,他独自做一幅关于冬天的手工作业画,兴头上,想在画面里加入地狱传送门,以及火焰神……我提醒他脑洞不要开太大。于是他改变主意,去给他的Minecraft人设图加了条鱼。

中班画的《我的世界》NPC速写,有末影人,苦力怕,弓箭手,史莱姆…以及那条鱼

后来有了移动版。玩着玩着,他成了老司机,我跟不上了。

每次我进游戏都能感觉到,他修的房子比我有趣,箱子里的东西比我多,玩法信息掌握得比我全。当我还停留在老实锄地种胡萝卜,搭梯子下矿洞这个套路,他修了下界,进了地狱。

他玩得也比我投入。一天,他特别激动地找到我:妈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我小激动一下:什么?

他一字一顿地,告诉我——

“《我的世界》更新啦!”

(唉哟!)

他也比我会花钱。他用他各种考试A+的奖励,在游戏里买模版,还买了“妈妈喜欢”的“辐射4……有一阵,我们开始用两个iPad一起联机。我现在仍然记得,历经千辛万苦的调网,当他好不容易终于和我出现在同一块地图里时——他挥舞着钻石剑把我追得满屏幕跑的场景。

对《我的世界》的热爱还体现在吃饭上。比如不爱吃胡萝卜,只要对他说,就是《我的世界》里的胡萝卜呀,便会大口吃掉。

我们也在游戏里种甜菜

对了不玩游戏的时候,他会自己找《我的世界》的视频来看,籽岷、大橙子、五之歌,他们的视频他都喜欢看。看完就会八卦一下视频里的“发现”,比如:“大橙子说小枫是个笨蛋。比如大橙子是女的!”之前他一直玩iPad上的版本,有一天他突然问我怎么能玩到“《我的世界》中国版”,因为看到视频作者在视频里给观众们推荐。我都笑了:“哪有什么中国版”。他说:“有!有!”我去百度了一下………再次被老司机打败了,竟然真的有!

后来,我们在玩法上出现分支,我的游戏经验停留在老套的生存模式,他更喜欢玩创造模式,而且能轻松地用各种材料创造各种巨大的建筑,这种能力我怎么都复制不来。再加之各种原因的忙碌和锁碎,于是慢慢的,又变成他一个人玩。

毕海天修的奇怪建筑,充满魔幻感

儿子说:妈妈,你好久都没和我玩《我的世界》了,游戏版本都xxxx了。

我也很愧疚。

其实我最想做的事,就是和你一起玩游戏。

可是大人的世界就是这样忙碌。因为我们背负太多的责任。我们没有办法,活得那样任性。所以说……你能痛快玩的也就是这么几年。

 

 【四】

小学去海淀读了。

他背着小书包,提着小便当盒去上学,书包上吊着一个《我的世界》小玩具。

书包侧面吊的这个玩偶(上),就是游戏里的恶魂(下)

一年级开学报道那天,老师找我们沟通了一下,说感觉孩子话不多。

我陷入了惯性焦虑,接着,老师又问了一下他之前和同学交往的情况,我略松了一口气。但不禁思考起那个“魔咒”来——

“镜子,镜子,谁是世界上最糟的孩子?”

“玩游戏的孩子。”

难道喜欢玩游戏的孩子最终还是不行吗?难道这里面确实有什么非科学的神秘依据吗?

但是墨菲定律并没有发生。

幼升小的适应期很快就过去了,似乎小学更适合他……因为,人生里竟然有那么多任务可以接,简直太棒了。

比如:

学校的作业APP版里,毕海天的等级、各种排名,学豆数量永远名列前矛。有人夸赞,有人取经,我都不好意思说:因为他都把作业题当游戏任务来刷的……

毕海天的谜之电子作业排行和积分

比如:

学校奖状纸颜色是随机的。为了拿奖章,集齐更多颜色的奖状纸,他表现踊跃。经常在日记里感叹:今天我举了手,可是老师又没抽到我。

比如:

一年上刚入学时,他的识字量很大。曾经为了看懂《我的世界》剧情片字幕,又是查百度,又是翻《新华字典》。

《我的世界》剧情版,给他印象最深的是“朋友”的概念

比如:

一年下时,靠自己把二年上的数学自学完了,背下了乘法表,数学应用题都用乘法解,我要求他换回加减法。

我说,因为对这个世界,你的节奏太快了。他说,他喜欢升级快一点。

他交朋友的套路多了些,喜欢和人互动,常在作业端邀请同学。首要的依然是:一起聊游戏。不过,上小学后,游戏时间相对少了,至少周一到周五是不行的。但是没关系,他已经把自己的人生玩成了一个大游戏。

在花样滑冰课休息时间玩《我的世界》,吸引一堆小朋友

在一年级上的评语有这么一句:开学第一天,你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虽然默默无闻,但心中有数。一年下,评语第一句:你是一个活泼可爱的男孩子……

前阵子我们齐心合力打《村庄日记2》。在没有充一分钱的前提下,就快把五个地图打全了。正撞上暑假,毕海天去空手道国青队集训,一去就要七天。离开前,我以为会听到一些暖男话,结果人家,千盯万嘱我——

写这篇文章期间,毕海天正在玩《我的世界》剧情版,是夏令营里,以及不久前一起参加全国青少年空手道锦标赛的哥哥们聊起的。

在比赛的日子里,每天早上,我送他去学校集合等车,总能看到这么一幕:一个豆包一样小小的身影,站在一群身形高大的少年身边,仰着小脸,热切地交流着。

2017年8月,全国青少年竞技空手道锦标赛,毕海天打完自己的比赛后,在看台上带着他的队友和对手运动员一起玩《我的世界》。

下面在打,上面也在打……成就体育竞技和游戏竞技的一次完美同框

这次比赛的运动员里有香港人,有日本人……不过,大家打起比赛并没有障碍——不管是体育竞技还是游戏竞技,都是沟通的纽带。

他是年龄最小的一拨运动员,虽然因为赛制原因被划到高一两岁的组里,但依然在80人参赛的个人项目里取得了全国第16名的成绩。教练一直强调,打大孩子时他不害怕。听得我母性大发,忍不住要问他:真的真的一点也不害怕吗?

结果——

毕海天实战现场(红方)与他的《我的世界》游戏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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