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说“meme”,我们在说什么?
1
你大概见过“meme”——
它们或是新鲜出炉,或是裹上了一层又一层电子包浆,它们无一例外地短小精悍,总能戳到你未曾设想过的笑点或泪点。比起干巴巴的吐槽,meme似乎有着某种魔力,它能够从密集的信息流中划出一道弧线,绕过繁杂冗长的文字交流而直接击中你的情绪。
有时它们会监控到你在生活中不曾透露的致郁瞬间:
有时它们是MBTI性格测试爱好者的利器,没什么比一张meme更能生动地描绘出形形色色的性格类型:
有时它们深入到哲学圈子,以诙谐的形式重述严肃而晦涩的议题:
而有时则以天马行空的想象打破你的预判:
Meme之所以无孔不入,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其快捷、简便的制作方式,你甚至不需要打开电脑——只要在手机上挑选模板,填入文字,于是乎一个新的meme就铸成了。
等等——但这样做出的一定是meme吗?
如果你不再用meme去嬉笑怒骂,而是借经典角色之口去阐述你的哲学观点呢?
如果你没有“造梗”,而是用数十张梗图讲述一段具体的生活经历与心路历程呢?
在豆瓣MEMERS小组里,此类帖子就被剔除了meme之名,统一归类到“生活分享区”,但在其他时候,它们还常常被冠以一个略带贬义的别名——“PPT”。
换言之,这种长篇大论因为没有“梗”而算不得meme。
2
那么,到底什么是meme?
如果你在国内搜索引擎上查找问题的答案,便会发现不少人将“梗图”作为meme的中文对应词,而另一些不那么满意于这个翻译的人则会采用音译的方式叫它“迷因”、“模因”或者“谜米”,然而没人给出明确的定义。
一张图片、一句话、一段旋律、一支舞蹈,都可以用“meme”进行指代。它们似乎有某种共通之处,但话到嘴边,却又无法成型——它必须有视觉属性吗?它一定是幽默的吗?它必须表达能被理解的含义吗……
对“meme”进行定义的困境是显而易见的,而这种困境在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它自诞生之初的与众不同——它自身便源自一个有关定义与传播的隐喻。
3
Meme的“发明”
Meme一词的历史并不久远。1976年,英国演化生物学家理查德.道金斯(Richard Dawkins)在他的著作中创造了这个词:在最初的语境中,meme约等于人类的“文化基因”。
道金斯以一种颠覆的视角重新阐释了人与基因的关系,即:是基因,而非人占据着主导地位。
通常情况下,我们会将“族群”作为生物演化的最小单位。鸟类为了适应捕食,拥有了卓群的动态视力;羚羊为了逃避追捕,进化出了优于猎豹十数倍的耐力;而人类的进化优势则凝结为灵巧的双手与1400毫升的脑。
而在道金斯的解释中,进化的基本单位则变成了更微观的“自私的基因”。“自私”不涉及任何价值判断,指的仅仅是基因所具有的“复制自我、留存自我”的固有倾向。
“生物”不再仅仅是个体,而是基因的化学工厂——只有那些能复制出更多、更稳定的新基因的“工厂”才能在残酷的竞争中存活;于是乎,我们的意识、思维、语言系统、道德、宗教、国家都只是基因延续自身的具体手段。基因给我们传达了“繁衍下去”的命令,而我们只是利用大脑去执行这个命令——仅此而已。
那么meme呢?在道金斯看来,meme就是人类文化层面的基因。
据道金斯所说,“meme”直接取材于希腊词根mīmēma (μίμημα),其意为“被模仿之物”。除此之外,它与英文中的memory(记忆)以及法语中的Même(同样的)相联系,且能在读音上近似于——gene(基因)。
将上述几个因素融合,便正是meme最初被赋予的形象:像基因一样自我复制并且追求永存的文化因子。
4
Meme作为观念的传播结构
在meme面前,你我的大脑反主为客,成为了meme相互争夺的资源。
模因学研究者苏珊.布莱克摩尔曾以“野草与花园”类比meme与我们的思维之间的关系。
当我们闭上眼睛,放空思绪,就会发现做到“什么都不想”其实相当之难,总会有七零八碎的念头从角落中钻出,挥之不去。
即便无人修整我们脑中的花园,也会有植物逐渐生长、蔓延。大多数微不足道的念头都会在发芽之后迅速地腐烂在土中,而那些让你印象深刻的故事、知识、画面、旋律则会长期盘踞此地,乃至伴随你的一生。
多数情况下,我们并不能主动选择去记住和传播哪些内容。
Cult片中的某个骇人场面可能让你感到生理不适,但影片画面并不会因为你想要抹去它而主动离开。不要忘记,待宰羔羊不是meme,而是我们的大脑。一个足够有趣的meme总能在人们的记忆中占据一席之地,然后诱使人们调动脑细胞去帮助它们进化成更易传播的新形态。
当一个梗在场景A中出现,于我们不经意间扎根于脑海之中,而后,当我们看到另一个类似的场景B时,它会以相似但不同的面貌再次现身,借助你的大脑完成一次自我复制和变异。
而当你结合眼前的场景B,向你的朋友介绍这个梗时,meme就从你的大脑跳到了他/她的大脑中。这样的传播、演化将发生无数次,直至我们的大脑被庞杂的其他信息占据,不再有足够的养料供养这个“新梗”。
由上述的例子可见,与主要依赖于“遗传”的生物学传播不同,meme的传播方式是“模仿”。正如“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作为meme的观念亦不可能两次出现在完全相同的场景中。meme的每一次出现都是对之前的模仿,都会因为不同的相邻物而衍生出新的意义。
从meme作为一个术语被提出时的语境来看,meme与其说是一个以文字或者图像形式存在的基本单位,不如说是观念本身的传播结构,它们进化自身,以争取在尽可能多的大脑中繁衍并存活。这一结构在文化诞生之初便已经存在,潜藏在一切思维可触及的领域中。
讲得中二些:脑中万物皆为meme。
也许在漫长的传播与演化进程中,某个meme已经与人们融为一体,例如,“门当户对,多子多福”在短短数十年前还是人生的唯一解,而即便今天的我们在理解亲密关系时不再受制于此,但跳脱出“两两结合”的open relationship依然远在社会的接受范围之外。在这个意义上,“亲密关系”作为一种meme保留了原有的主体结构,并完成了一次跨代际的变异与传播。
而有的meme可能已经不再被人们记起,但其残破却巨大的肢体仍然为诸多其他观念提供养料,例如,你不会常常想到“无神论”这个词,但你的整个世界观都以此为基础,并且每日每夜都在运作。
5
当我们说“meme”,我们在说什么?
而文章开头所提及的,常常被称为梗图的“互联网meme”也并非名不副实,无论是网络梗图还是层出不穷的疯狂星期四文案,都直接将自身的“演化过程”放在明面上展示,俨然是传播结构的微缩模型。
日常的对话中,观念的表达会以完整的闭环形态呈现,对话者不会深究彼此是怎样将内容与结构融合成为自然的交谈。往往只有在正式的交谈或者书面文本中,我们才能轻易识别出“总-分-总”或者“论点-论据”等结构。
但互联网meme则呈现出显然的断裂,每一条meme都呈现为“模板+内容”的样态,读者可以轻易地分辨出哪一部分是作者的灵光一闪,哪一部分是相对固定的meme本身。当然,这里的“模板”并不仅指图片形式的模板,特定的文本结构也应属其中。
当熟悉meme man的读者看到梗图中的拼写错误,便会意识到这并非作者的疏漏,而是“不破坏原有读音的明显错拼”已经成为了文字形式的meme模板。而其他常见的meme文字格式也有相似的效果,例如“正在XXXX的我be like”或者“别人/我”等等。
而“首先、其次、最后”这种过分常用的结构则已经不再能够被识别。如同前述的“无神论”一样,过分日常化的观念已经成为了根植于语言中的终极meme,在另一个层面上,它则已经死去并被作为养料。
而此类终极meme的更迭换代则意味着一场声势浩大的范式革命,即便这一过程不被观念的持有者所自觉到,往往也能够凝聚成强劲的物质力量。在这个意义上,埃隆.马斯克所说的“谁掌控了meme,谁就掌控而整个宇宙”其实并不浮夸。
6
写在最后:
在写这篇短文的时候,我一直在别扭地克制着自己去定义meme为何物的冲动,但最终还是难以避免这一“恶果”。
毕竟,即便一个词汇的背后并无“有形的实体”,我们在特定语境下对它的用法依然是相对固定的。因此,如果你在群聊或者社交媒体中看到过“meme”,并且抱有“网友所说的meme是指什么”的疑问,那么,这也许算是个不大精确但说得过去的答案:
借用一个传播较广且易识别的结构去进行表达,便可以被称之为meme。
至于那些在后续传播过程中逐渐偏题的“meme原型”,它们虽然并未跳脱meme式的观念传播结构,但我们通常不会称之为meme。相反,经过后续改造而逐渐具有生命力的新观念则很容易被冠以meme之名。
当你看到一个难以归类的有趣图片,思来想去,最终用“meme”这个曾经的学术用语称呼它时,“meme”一词本身便已经成为了当今语境下的典型meme。
热门相关:复活帝国 1001次神秘诱惑:睡吧,国民夫人 异世厨神 万能小兽医 香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