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男一女，如何做出了《茶杯头》这部惊世神作？
如果说今年的游戏界有什么黑马，那么，《茶杯头》大概可以算作其中之一。如今，在正式发售后大约一个月，这部作品销量就已经突破了百万大关，并达到了与《星露谷物语》《Undertale》《饥荒》等相当的水平，甚至可以负责任地说，它已经成了独立游戏界一座新的里程碑——那么，这款2014年在E3上亮相、历经多年才完成的游戏，究竟是如何异军突起、进而名利双收的呢？本文讲述的，就是其研发背后的故事。
事实上，大部分人听到《茶杯头》这个名字时，通常会把它当成是类似“宝石消除”等益智游戏的变种。但事实上，如果你真的接触了这部游戏，你会在第一时间对其感到震惊：游戏时，玩家不仅是置身在了一部横版过关游戏里，同时也是掉进了一个几乎是手工打造的、80多年前的卡通世界。如果说，这些还不够令人印象深刻，那么，这款游戏背后还有一个神奇的事实：它最初的开发团队总共只有三个人！
正是因此，在公布之初，争议便一度此起彼伏：考虑到团队的规模，以及他们那不加掩饰的野心，很多人认为它不过是一张空头支票——甚至可以说，它的诞生、完成和后来的走红，都是奇迹般的产物。
《茶杯头》的诞生
从广泛的意义上说，《茶杯头》的诞生可以追溯到1980年代：当时，在加拿大东部的奥克维尔（Oakville）市，居住着名叫查德·莫尔登豪尔和贾里德·莫尔登豪尔的两兄弟，他们对游戏极为痴迷：在节假日，几乎只要醒来，他们就会凑在游戏机前，并且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而其中最受他们欢迎的、就是当年风靡全球的《洛克人》和《火枪英雄（Gunstar Heroes）》，在两款游戏上面，乍得和贾里德消耗了数不清的时间。
在当时，不少亲戚朋友都向他们提问：“长大后，你们希望从事什么职业？”
这时，两兄弟会当仁不让地回答：
“我们要做出自己的游戏。”
查德和贾里德兄弟——《茶杯头》的缔造者
《火枪英雄》（左）和《洛克人》，这两部游戏也充当了《茶杯头》的灵感来源
事实上，这也是许多年轻人的梦想，但不幸的是，现实生活常给这些人们当头一棒——随着年龄增大、阅历增加，对大部分人来说，“做出自己的游戏”成了一种愈发不可能实现的目标。
同样，在长大后，爱好横版过关游戏的莫登豪尔兄弟，也走上了和儿时梦想截然不同的道路：查德白手起家，创立了自己的广告代理公司，贾里德则成了一家建筑公司的雇员。虽然工作时有起伏，但在步入成年之后，这两位兄弟已经基本不用为日常生活担心。
两兄弟小时候似乎就有某种游戏创作的天赋，这是它们自己绘制的一个冒险类桌游——“欢迎来到地狱”，其中可以看到各种思路清奇的怪物
在2012年，决定制作《茶杯头》之前，他们已经在各自的道路上走了很远，并以为未来的人生已经定格了。但直到多年后，一部纪录片却突然改变了两人的命运——这部纪录片讲述的是独立游戏制作人如何白手起家、最终功成名就的故事。随着镜头一帧帧闪过，这两位游戏爱好者恍然大悟：原来，被认为不切实际的儿时梦想，竟是如此的近在咫尺。
贾里德后来回忆说：
“在长大后，我们一直以为，游戏一定都是AAA大作，需要数以百计的员工、以及百万美元的投入才能完成。但在纪录片中，我们看到了《时空幻境》和《超级食肉男孩》这两部游戏的成功经历。它们仿佛在对我说：“没有问题，游戏业的现状已经改变了……你们的梦想是可以实现的！”
在看完纪录片之后，查德和贾里德开始认真讨论游戏开发的事项，在第一时间，他们便为这款游戏奠定了基调：首先，它必须是一款复古的作品，其模式将模仿80年代的横版过关游戏，同时难度也要比照当年的最高水平；另外，查德和贾里德还打算加入另一个与童年有关的元素，这就是1930年代拍摄的老式动画——在很小的时候，他们都一度对这些剧情简单、内容有趣的动画非常痴迷。
虽然这些动画的年龄，都比两兄弟的祖父还大，但它却以一种特殊的方式闯进了他们的生活。当时，查德和贾里德的父母和祖父母认为，早期教育的一种最好方式，就是让孩子们观看动画片。在这些长辈们眼中，当时的动画有些太浮躁和暴力了，因此，他们租借和购买了许多老动画片的录像带，以便每天播放给孩子们看。
《威利号汽船》截图，类似的风格在1930-1950年代的动画中非常常见，它们给莫尔登豪尔兄弟留下了深刻印象。另外，不难发现，“茶杯头”的形象，其实便来自当年的米老鼠
在耳濡目染之下，两兄弟很快成了老式动画片的忠实爱好者。贾里德后来回忆说：
“这种设定是一种完美的巧合，我们的父母都认为，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动画片是最好的。所以当让我们看漫画的时候，他们便主动做出了这个决定。事实上，我们也为之沉迷不已，甚至可以负责任地说，其中的风格非常独特，是今天许多动画不具备的：它们的故事更为离经叛道，比今天‘坏人抢走了宝物’的套路有趣的多。正是因此，在我们脑海中，一直有做一部卡通游戏的想法。在此前，类似的作品几乎不存在——我只记得有一款以米老鼠为主角的游戏，但由于技术限制，它并不能称得上30年代卡通的精确复制品。”
另外，为纪念两人合作过关的日子，他们还决定加入双打模式；甚至《茶杯头》的名字也已取好，该名字一方面很有怀旧的风格，同时还充当了一种暗示：在游戏中，你不需要太多思考（因为“茶杯头”里根本没有大脑），只需要简单地享受过关的快乐就够了。
在此之后，两兄弟开始了自学成才的游戏开发者之路，在下班之后，查德便会回到家中，将心思完全扑在游戏的艺术设定上，而贾里德则自告奋勇学习了Unity的编程和开发，并且开始将最初的框架制作成可以试玩的雏形。尽管对这两个零基础的菜鸟来说，这些努力堪称成效喜人，但同时，他们也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团队内少了一个重要的角色。在几个月的开发之后，他们决定再让一个人加入团队，她就是查德的妻子——玛娅·莫尔登豪尔（Maja Moldenhauer），她后来成了团队中的图画上色师和制作人。
玛娅·莫尔登豪尔
对这段离奇的经历，玛娅后来回忆说：
“在当时，我是在银行业中工作的，所以你们可以想象，游戏开发对我，甚至是整个团队来说究竟有多么的陌生。但出于对艺术的热爱，最终让我们走到了一起，并完成了许多看似不可能的工作。”
但事实上，即使有第三位成员加盟，但开发游戏来说，真正的难题才却并没有得到解决。为了还原那种特殊的视觉效果，这个团队专门从仓库里拿出了已经落灰的录像机，并研究了20世纪30年代的许多动画片。
查德后来回忆说：“作为这些动画片的狂热粉丝，我们当然对它们的视觉风格心知肚明……但问题在于，在最初，我们并不知道该如何把它们移植到游戏里去。”
事实上，这一问题最初困扰着这个三个人，整个项目也因此遭遇了严峻危机。玛娅对此描述说：“我们把很多很多的时间放在了观看这些动画上，甚至到了通宵达旦的地步。在这个过程中，些看似寻常的问题经常让我们感到困扰，比如说这个人物是怎样勾画出来的？那里的线条是怎么变细的？如此等等。为解答这些问题，我们需要不断暂停，并在Photoshop中将它们放大，去研究每一帧画面间线条的变化，以及其中的技法和力度。”
另外，困扰制作组的另一个问题，在于其成员都有正式工作，整个项目只能在闲暇时间开工，这使得其工期变得相当漫长。期间，曾有不少人建议他们简化美工环节，但这些都被倔强的开发者拒绝了。
玛娅曾经在一次采访中告诉记者：“在游戏上市前，我们被问最多的一个问题就是：‘你们为什么坚持手绘，而不是使用电子画图工具呢？要知道，这种技术是现成的，而且可以节约时间和成本！’对此，我们的回答很简单，如果这么做，游戏就根本无法体现老式动画的特色。举个例子，用电脑做图很难体现出笔力的轻重，更不能还原手绘中出现的瑕疵点——这些都不利于营造出老式动画中略带怪诞的氛围。而后者，也恰恰是整游戏的重心所在。”
本作的一个特点就在于采用了大量的手绘素材
更令开发者担心的是，他们的努力可能付之东流，因为市面上的游戏太繁杂，《茶杯头》可能会遭遇埋没无人过问。也正是因此，2014年E3上，他们设法包下了一个展位，以便介绍他们的作品。考虑他们的规模和从业经验，这一举动完全是一场赌博。带着紧张的心情，这个团队来到了洛杉矶的E3现场。
查德后来回忆说：“这次参展颇有试水的意味，当时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最糟的情况，这就是在E3上默默无闻，然后大家都回到过去的老本行上。”
事实上，最初，他们的担心差点成了事实。和许多独立游戏一样，《茶杯头》的展台前也是冷冷清清，因为当时大部分玩家最关心的是AAA大作，随着怀旧的爵士乐在现场响起，玩家的目光开始向《茶杯头》移动。
本作公开时的宣传画
不久之后，三三两两的观众聚集起来，因为这款游戏的风格在他们看来非常新奇。当时，多数作品的噱头是精致的画面和宏大的制作，而《茶杯头》则无疑是一个异类，它回归了80多年前的古老风格——这种风格在游戏界几乎前所未有。不仅如此，它还激起了玩家心中的往日情怀——毕竟，只需要一眼，人们便能想起儿时熟悉的动画片——如《威利号汽船》等。
闻声而来的还有新闻记者。尽管对于这款游戏，大多数媒体只是发表了一条附有预告片的短消息，但还有一些媒体认识到了它的价值。比如娱乐网站Wiered便大胆地宣称，《茶杯头》完全可以列入2014年E3最值得期待的新作之中。
无论媒体的态度如何，可以肯定的是，《茶杯头》确实得到了关注，在网络上，其预告片的浏览量达到了千万次，三人为此一致决定辞去之前的工作，将精力投入到游戏的开发中。
经过一年的专心制作，到2015年E3大展开幕时，这个三人团队可谓信心十足，但随着更详尽的情报公布，许多玩家却失望地转身离去了。
事实上，由于团队规模有限，而且绘图极端耗费人力，最初的《茶杯头》中只有八场Boss战以及一个类似洛克人的选关画面——其中甚至没有小怪和NPC。对于玩家来说，这些消息的公布无异于一盆冷水，批评和质疑更是此起彼伏。面对这种尴尬局面，制作组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即大幅扩充《茶杯头》的体量，使其达到一个“真正大作”的水准。
查德后来回忆说：“这也是一个转折点，它让《茶杯头》从试验品变成了真正完整的游戏。面对玩家的呼声，我们一方面意识到，原有的体量一定会令他们失望，但从别的方面考虑，这对我们来说未必是一件坏事：这至少表明，玩家在关注它，它有可能跻身佳作之列——我们可不想在65岁退休的时候，坐在电脑前哀叹：‘要是当年真的做成了《茶杯头》，那会是怎样呢？’”
从试验品到大制作
在2015年E3结束之后短短几天，这个查德和贾里德兄弟便决定，将房子抵押出去获得贷款，同时扩大团队的规模（如今，整个制作室的员工总数已经达到了20人，另外还不包括参与音乐创作的团队）。同时，整个游戏也取消了许多后续的宣传，他们就像是一个考试没考好、被同学羞辱过的孩子，将心思一心放在了锻炼自己上面。
事实上，在2015年后，茶杯头的团队便进行了扩充，这里是其宣传页上，部分员工的简介及其分工
事实上，这也是2015年E3结束后，《茶杯头》几乎销声匿迹的主要原因。 在今年以前，该作品只公布了几段新的宣传片，甚至连上市日期都没有向玩家透露，在这个过程中，开发团队不断遭遇催促、质疑乃至指责。但很少有外人知道，他们在扩充《茶杯头》的过程中面临着怎样的艰辛。
这项工作的一个重点，是在之前Boss战的基础上，增加横版过关的内容。这导致美工的任务量增加了好几倍。其中一个领域是场景，在之前的版本中，画师们只需要为boss战绘制好背景就够了，但现在，画师需要绘制无数张画面，并将其拼成一张连贯的长卷，其实际长度相当于现实中的几十米。
除此以外，开发者还要在场景中增加各种小怪：比如吐火球的巨龙、怒气冲冲的大号马铃薯，不时有骷髅钻出来的火车，以及发射粉红子弹的小蘑菇等等——它为游戏提供了赏心悦目的点缀，让流程变得妙趣横生，但人们往往没有意识到，在制作上述“装饰品”时，制作组的投入甚至超过了巨大的Boss。
《茶杯头》中的各种敌人都需要大量手绘，这也占用了制作组大量的人力
而这一点，也成了开发者们最大的难题。如前所述，《茶杯头》中，所有物体的画面都需要手绘，这也意味着，哪怕是一个最弱的敌人，比如发射粉红子弹的小蘑菇，也需要美工画上100幅图片。
查德后来回忆说：“在电脑动画中，画师只需要轻点鼠标，让物体上的某个对象稍微倾斜，或者向其它地方移动若干个像素的位置即可，但手绘完全不同，它的每一个位移都要绘制一次，也正是因此，其实在游戏中，不管是添加什么样的敌人或NPC，都会让工作量有显著增加。”
也正是因此，查德对此评论说：“这造成了一个很尴尬的处境，我们当然希望在游戏中加入奇思妙想，或者一些离经叛道的的桥段。但另一方面，对于这些创意，我们又不得不保持小心谨慎。”
最终，开发组采用了一种严格的决策机制，来决定创意是否会被采用：在会议上，开发人员会把各自的想法拿出来讨论，只有所有成员一致同意时，这一创意才会被正式纳入游戏中。查德对此评论说：“在我们设计关卡时，任何一个新的想法，都会增加数十个小时的工作量。正是因此，讨论有时会非常激烈：我们必须决定，这些想法必须是最惊艳的，因为即使是最小的改动，也会让工作量出现攀升。”
开发者的困难还远不在于此，将《茶杯头》扩充为一部横版过关类作品，还给他们的设计能力带来了挑战。作为老玩家，查德和贾里德两人从一开始就知道，动画风格只是游戏体验的一小部分，同样重要的，还有玩家的操作手感。与之前的纯Boss战相比，新《茶杯头》增加了更多平台跳跃的内容，为保证玩家的体验足够流畅，开发者需要对许多“看不见”的领域进行设计和调整。
查德对此介绍说：
“在这些领域背后，涉及了许多关键的数据，比如跳跃的高度、角色移动的速度，以及按键后的动作反馈以及相关的时间安排，这也是让我们花费了大量时间的一件事……总的来说，我们的游戏属于快节奏的一类，反馈也比较灵敏：在按键之后，相应的动作会立刻出现在屏幕上。”
另外，制作组也不得不警惕一个趋势，即精心制作的动画会喧宾夺主。查德解释说：
“虽然动画一直是游戏的亮点，但有时，玩家会被吸引，进行影响正常的操作。为此，我们需要对敌人出现的位置、场景进行布置和调整，以避免玩家的焦点偏离敌人出现的区域。”
另外，开发组还不得不考虑关卡的设计问题，它们和Boss战的要求截然不同。在游戏中，Boss战的设计可谓复杂，其中包括了数个阶段，而敌人则占据小半个屏幕。此时，玩家需要不断改变战术，并迅速适应某种特定的操作套路，这也要求开发者必须提供一条“通道”，以诱导玩家做出合理的操作。
关卡的其他场景则不同，开发者需要创造一定的自由空间，在其中，玩家不必随时对危险做出反应，另外他们也可以采取多种方式、并以自己的节奏迎接挑战。查德解释说：“其中既有紧张的部分，也有相对舒缓的环节，以便让玩家进行自我调整……在开发期间，我们意识到这也是影响游戏体验的重要环节。”
以上这些，让《茶杯头》的问世推迟了两年，但制作组的精雕细琢得到了回报：在上市后短短一个月，其销售便突破了100万大关，围绕这部作品的好评也此起彼伏。许多媒体更是断言，《茶杯头》完全可以成为年度最优秀的独立游戏。查德后来回忆说：“虽然在上市前，我们就获得了不少关注，像微软之类大厂也提供了合作机会，但只有在《茶杯头》上市后，我们才真正摆脱了之前所有的压力和质疑，并享受到了梦寐以求的称誉和商业成功。”
《茶杯头》的Steam页面，可见玩家对其已是“好评如潮”
结语
然而，正如许多白手起家的成功者一样，围绕着《茶杯头》，也始终存在着争议。其中一点在于，人们是否因为情怀，给了这部作品过高的评价？它的开发如此漫长，是否真的有价值？
在精明的投资人眼中，这些问题根本不值得讨论：它超过5年的工期，以及在单机游戏上的孤注一掷，让这部游戏很难称得上是一个理性的产物。但作为玩家，我们似乎有理由持一种相反的看法：因为我们不只得到了一部特殊的作品，还见证了一种罕见的执着精神——一群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在理想的驱动下，将身家投进了前途未卜的事业，最终一举成名，考虑到这部游戏传递的欢乐，这种行为本身即使不值得效仿，也至少有理由获得玩家乃至社会的尊重。
当然，尽管独立游戏已经打出了一片天空，但像《茶杯头》这样的作品，依旧可以算作某种极端的个例。它的成功背后除了与开发者的毅力，还与许多或精心筹备和机缘巧合产生的因素有关。正如我们所见，在漫长的开发期中，这些因素就像是链条上的环节一样彼此相扣，其中一处中断，《茶杯头》便很难有得见天日的机会。
从这个角度，《茶杯头》可以算作独立游戏市场处境的一个极端缩影，它代表的是其中最美好和光明的一面。至于其中饱含的理想主义，则像一个徘徊在虚幻和现实中的精灵，不断在初出茅庐的游戏爱好者耳边低语。对于这件事是否值得？也许不同的人也许有不同的看法，然而无论成功或失败，这些独立游戏人始终坚持着一个简单的信念——这就是无愧于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