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角色“越来越黑”的背后,是厂商与种族主义四十年的战争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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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族清洗》(Ethnic Cleansing)是一款在2002年发布的FPS游戏,游戏的内容相当直白:玩家将在其中扮演一名“3K党”(美国历史上奉行白人至上主义的排外团体),在美国的贫民窟射杀黑人、墨西哥人与亚裔,游戏的结局以玩家闯入“意第绪语(犹太人使用的口头语言)控制中心”,并杀死密谋统治世界的时任以色列总理阿里埃勒·沙龙(Ariel Sharon)告终。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款游戏都算得上是挑衅意味满满。游戏中的有色人种被刻画成了十足的丑角,一些黑人还穿着印有“NIGZ”字样的衣服,犹太人也一如既往地偷偷做着试图“统治世界”的勾当。
更缺德的是,它在曾喊出“我有一个梦想”的黑人民权运动领袖马丁路德金的纪念日发售,其售价为14.88美元,“14”代指白人至上主义者的十四字宣言,通常译为:“吾人存亡、白人子女未来,务须守护”,“88”则是新纳粹组织对“希特勒万岁”的常用隐喻。
当游戏正式发售之后,它很快成为了各大媒体口诛笔伐的对象。有人称它“极其愚蠢”,也有人斥责这款游戏正在“煽动仇恨”,在直播平台Twitch上,它很快成为了黑名单游戏中的一员。但即便如此,大部分的舆论攻击仍未对这款游戏造成影响。毕竟相较于那些登陆各大平台的“正经游戏”,这款游戏的受众几乎没有正常玩家,留下来的或许只有那些真正的“死忠粉”而已。
在《种族清洗》发售次年,又出现了一款类似的游戏《白色法律》(White Law),让玩家扮演一名美国警察通过与少数族裔的战斗来“保卫”自己的领土。它根据一部名为《特纳日记》的小说改编。小说讲述了一个北美的种族主义地下组织,通过控制核武器掀起了一场针对有色人种的内战,并将战争扩展到全世界的故事。
站在这些游戏背后的,是臭名昭著的美国新纳粹组织“国家联盟”(National Alliance)。就像其他的右翼团体一样,它所持有的政治观点也无非是反犹主义与白人至上主义的老一套,而相比于说他们是想要制作出有价值的游戏,倒不如说电子游戏在他们眼里,只是用来宣扬种族主义思想的“工具”。
但对于不想在电子游戏中成为受歧视对象的玩家来说,真正严峻的问题是这几款游戏并非“仅有”的种族主义作品,制作此类游戏的开发商也不只是“国家联盟”。自电子游戏诞生以来,种族主义的幽灵就如同烂疮一般附在了游戏身上,从未离开。
裁决
把时间拨回1982年,一款名为《卡斯特的复仇》(Custer's Revenge)的动作游戏在雅达利2600平台上发售。卡斯特是活跃在美国印第安战争期间的白人军官,因战争中的屠杀与性侵害行为被称为“印第安杀手”,在游戏中,玩家要扮演卡斯特躲避障碍物,到达终点并做出一些“还原历史”的行为。
相信单从描述上来看,你就能感受到这款游戏的恶劣程度:《卡斯特的复仇》几乎不加掩饰地直接展现了对女性群体的暴力行为,而且它反映的是最具种族主义色彩的屠杀与殖民时代的历史。
这引起了声势浩大的舆论反击,当这款游戏的开发商AMI(American Multiple Industries)在纽约举办完游戏新闻发布会的第二天,两百多名美洲原住民联合女权主义者在街上发起了反对这款游戏的抗议游行。
而它所招致的法律诉讼也很快随之出现了,但这并非是人们想象中的正义制裁,反倒多少沾点“恶人先告状”的气息。
当《卡斯特的复仇》发售不久之后,纽约州萨福克郡的立法机关通过了一项决议:他们认为电子游戏会促进犯罪活动,从而对萨福克郡居民的健康和安全构成“迫在眉睫的危险”。总而言之,这项决议旨在禁止一些游戏在商场等公共场合出售,而《卡斯特的复仇》就是其中的一员。
决议还提及了一款名为“firebug”的游戏,玩法可以概括为“纵火模拟器”
游戏的开发商AMI很快就盯上了萨福克郡的立法机关,并向其发起了诉讼,要求他们共赔偿1100 万美元的巨款。其中的100万美元针对立法机关的决策对游戏造成的销量损失,1000万则针对决议的推动者菲利普·诺兰,AMI公司援引了美国宪法第一与第十四修正案,认为这项决议侵犯了宪法规定的言论与新闻自由权,即当局无法在不违背公民权益的情况下来监管这些电子游戏。
这场诉讼在政府无法证明这些游戏会带来“迫在眉睫的危险”,与AMI公司没有证据表明决议对游戏销量造成负面影响的情况下不了了之。在近三十年后的“布朗诉娱乐商业协会案”中,同样是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将电子游戏裁定为受宪法保护的“传播媒介”,就连“禁止将暴力游戏销售给未经父母监督的孩子”的法案都被视为违宪行为。
这场诉讼倒是滋生了当地消费者事务咨询委员会对建立一个“类似电影分级的电子游戏分级制度”的讨论,要知道彼时距离我们熟悉的娱乐软件分级委员会(ESRB分级制度)成立还有着漫长的12年。
在如今看来,《卡斯特的复仇》所引发的争议或许相当荒谬,尤其是在追求“政治正确”的大背景下,你几乎难以想象世界上仍存在着这些如此赤裸裸地宣扬种族主义思想的电子游戏。
但现实则是这类情况几乎从未消失,就比如TSR LLC在前段时间招致争议的《星际前线:新创世纪》,游戏将黑人列为了“亚种族”,且智力属性只有9点,而与之相对的是“白人种族”的13点智力。类似《种族清洗》这类赤裸裸的新纳粹游戏也有不少,就比如美国另一新纳粹组织NSDAP/AO的《集中营老鼠狩猎》(concentration camp rat hunt),让玩家能在奥斯维辛集中营中射杀犹太人。
这些游戏能够存在的原因可能要追溯到“美国国家社会党诉斯科基村案”,1977年,一个美国犹太裔乡镇的新纳粹组织向警察报备申请游行活动,但人们很快就成功从县级巡回法院拿到了紧急禁制令并阻止了这场游行。
不久之后,新纳粹政党美国国家社会主义党将这件事闹上了最高法院,并同样依靠宪法第一修正案中的言论自由权驳回了限制令,这起诉讼也成为了美国教科书般的经典法律案例。而被允许的种族主义与歧视言论就这样渗透到了电子游戏中,在法律层面上,人们几乎对这类游戏无计可施。
今天的“TGA少年”Matan Even就与美国右翼新闻网站infowars关系匪浅,后者也是个知名的种族主义阴谋论团体
博弈
虽说法律为种族主义游戏提供了一定的生存空间,可这并不代表人们会对它们视而不见,你在steam等各大游戏平台就几乎看不到那些带有种族主义色彩的游戏。
这一方面是由于各大平台对游戏的审查相当严格,毕竟就连不少黄油的发行商都得通过R18补丁来规避平台的审查,难以想象游戏平台会冒着公关危机的风险让这类游戏上架。另一方面,技术能力成熟的游戏开发商几乎不会主动去踩“种族主义”的雷,在过去的CD-rom时代乃至更久远的雅达利时代,伴随着报纸与经销商利用噱头的大肆宣传,像《卡斯特的复仇》这类由只想捞钱的AMI公司制作的烂游戏也能大赚一笔,但伴随着游戏行业的飞速发展,这种粪作想要进入公共视野的难度高了不少。
但平台同样有着自己的问题,如今更亟待解决的问题或许是游戏平台与线上游戏的种族主义骚扰。
根据ADL(美国反诽谤联盟)在2019年的报告,近乎2/3的游戏玩家都在线上游戏中受到过言语歧视与骚扰。其中最直接的冒犯行为就是在游玩一些网游时顶着带有强烈歧视气息的ID,除此之外,一些内置语音交流的游戏也是重灾区,笔者在多年以前游玩《CS:GO》国际服时就经常被迫陷入这种争吵。
所幸玩家们遇到这种情况还不算太无助,如今不少网游厂商都积极引入了对玩家间交流的管控措施,比如拳头公司在《Valorant》中内置的反骚扰系统,以及前段时间育碧为《彩虹六号:围攻》实装的名誉系统,它们都旨在监控玩家对局之间的交流,并给一些发表歧视言论的玩家铁拳制裁。
但关于游戏中种族矛盾的争论似乎永远都不会消失,油管主Shirrako曾做过这样一个实验:在《荒野大镖客2》中,他将一名黑人带到了3K党的集会现场,尽管最终什么交互都没有发生,但这个视频的浏览量还是轻松破了千万,这场拱火行为引发了大规模的争吵,也不知道将3K党当成彩蛋做进游戏的R星作何感想。
不过这把火终究还是烧到了R星自己身上,有玩家开挂将这些只应存在于单机模式中的人物模型带到了线上模式,化身3K党成员在联机中大杀四方,事件以R星紧急修改了游戏文件为告终。总而言之,即便游戏平台与厂商试着规避这些问题,但只要现实中有种族主义者存在,这类行为或许就永远不会消失。
在平台和厂商与种族主义者之间的博弈之外,也有不少严肃的开发者选择主动去触碰这一话题,来表达对种族主义思想的驳斥。就比如《生化奇兵:无限》以“美国例外论”塑造并批判的反乌托邦天空城哥伦比亚,在去年,也有《黑港》(Blackhaven)这类反思殖民主义的免费独立游戏出现。
以现在的视角来看,目前的游戏产业似乎规避了不少问题,像《卡斯特的复仇》或《种族清洗》这样的新游戏如今已经变得相当罕见,但相同的问题总会以另一种形式出现,尤其是对于“种族主义”这类敏感话题。
边界
《自由!》(Freedom!)是一款由明尼苏达教育计算联盟制作的用于“教育”的PC游戏,玩家要在游戏中扮演一名南北战争时期逃离南方种植园的黑奴,为了足够严谨,开发者们甚至请来了黑人作为顾问,在还原历史上做了相当细致的考据。
但正是因为足够写实,因此流程中极具冒犯性的方言与俚语招致了不少人的批评,还有人认为这款游戏过于淡化了黑人所遭受的苦难。在学生家长们的诉讼威胁面前,这款游戏最终被迫下架,但无论如何,《自由!》的初衷只是为了展现奴隶制的残酷,不过在“歧视”与“非歧视”的边界上,游戏开发者们似乎始终仍未找到那条划分正确与否的界碑。
而在那些严肃的问题之外,相对轻度的种族问题也有不少,曾经有着破千万销量的经典格斗游戏《街霸2》,此前就在国外引发过不小的争议,在不少人看来,这款游戏就像是部“刻板印象合集”。
比如长相就非常“战斗民族”的俄罗斯摔跤手桑吉尔夫,在设定中他的娱乐活动是与灰熊搏斗;还有用瑜伽术战斗,手脚都能伸长的印度僧人达尔锡;代换到中国大概就是以丸子头与旗袍为招牌形象的春丽,尽管一些设定可能看起来“还不错”,但仍显得多少有些奇怪。
而随着如今政治正确风潮的愈演愈烈,如今的业界又不得不面临着新的问题,过于“正确”的作品蚕食着开发者们的创作自由,就连玩家们也难以为那些离谱的作品买单。在政治正确面前,诸如“女权主义”等问题也无限被放大,时不时就会出现一些令人流汗黄豆的新闻。
《猎魔人》剧版的特莉丝由黑人演员扮演
一面是“种族歧视”的海水,一面是“政治正确”的火焰,自电子游戏诞生以来就裹挟其中的种族问题宛如附骨之疽,困扰了玩家们几十年之久,在如今看来,还颇有愈演愈烈之势。
对于中国玩家而言,或许难以理解西方游戏开发者们所遭遇的困境,但当那些万众瞩目的“3A大作”也逐渐受到“政治正确”的损害之后,影响到的总归是我们这群玩家本身。在现实中的种族问题真正消弭之前,人们可能始终要面临着这些争论,而我们唯一能做的,或许也只剩下等待人与人之间的互相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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