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界：韩国人的尽孝圣地？
早上6点，位于张家界永定区且住岗的蓝湾博格酒店大堂，已经挤满了韩国游客，人声鼎沸中“思密达”之声不绝于耳。酒店大堂外的停车场，停满了各家旅行社的大巴车，当地的韩语导游们用熟练的韩语招呼着各自的游客。
门外路边，一位常年在此售卖遮阳帽的当地阿姨，正在用韩语招揽韩国游客，3000韩元一顶遮阳帽。“相当于人民币15元多一点。”她说。像她这样在韩国游客聚集的酒店、景区附近的“小商小贩”，大多可以说简单的韩语。
每当夜幕降临，蓝湾博格酒店门口的道路两旁就摆满了各种小摊，摊主们都会用韩语招揽客人。一家经营烧烤的摊位上，坐满了前来吃烧烤、喝啤酒的韩国游客。摊主指着沿街的小摊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这些摊位主要就是做韩国游客的生意，收入都还可以。马路对面一家超市的招牌上，除了中文之外，还对应着写满了韩语。超市老板来自东北，也会说简单的韩语。
在张家界这座常住人口不足150万的旅游城市，当地人已经对此习以为常。大批韩国游客到来，为张家界带来客流的同时，也给文旅产业及周边从业者带来了机遇。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走访张家界的各大旅游景区发现，随处都能够看到韩国游客的身影，不时能听到他们用韩语发出的惊叹词。有国内游客感叹：“感觉韩国人比中国人还多。”
“比往年要翻两番”
姜灵男来自东北的吉林，在张家界从事旅游行业已经超过20年，目前在张家界经营一家名为“大庸沃得”的旅行社，主要经营韩国市场的出境和入境旅游业务。
在张家界见到他的时候，他刚从韩国回到张家界。最近几个月，他有一半时间是在韩国对接客源和协调包机等前期工作，特别是对接首尔直飞张家界的包机和客源。他告诉《中国新闻周刊》，随着张家界至韩国多个城市国际航班的复航以及包机政策的开放，近期到张家界旅游的韩国游客“比往年要翻两番”。
2023年4月以来，张家界当地政府、主要旅行社与航空公司积极推进韩国航线恢复，目前已恢复首尔、青州、大邱、釜山、务安等直飞张家界航线，韩国游客只需3个多小时就可以抵达张家界。
“从去年开始，韩国各个城市到张家界的航班、包机都增加了，今年3月份又增加几个航班，4月份之后增加得更多了。”张家界中国旅行社股份有限公司韩国部负责人吴文革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他举例说，韩国釜山到张家界的航班，4月份开始，从原来的每周2班增加到6班。韩国其他城市，诸如首尔、仁川、光州、大邱、清州等地到张家界的航班，4月份以后也都有所增加。
“因为航班的增班，加上很多直飞张家界包机的增加，所以韩国游客人数很可观。”姜灵男说。
吴文革介绍，韩国游客到张家界旅游的旺季是从3月中旬开始，大致到10月末为止。目前他所在的旅行社每周要接待三四百名韩国游客，而张家界开展韩国游客入境游业务的旅行社有四十多家。
“张家界的山上‘长’满了韩国人”“人在张家界，却被韩国人包围”……随着越来越多韩国游客的到来，今年1月以来，类似词条频登微博热搜。有网友调侃，张家界从山脚下到半山腰上，都挤满了精致的韩式妆容、韩式发型，一不留神仿佛穿越到了韩国肥皂剧片场。
旅游一直是张家界的支柱产业。官方统计数据显示，2023年，张家界市接待游客4200万人次，实现旅游总收入700亿元，游客接待量、旅游总收入较2022年分别增长105.3％、154.4％，同比历史最高的2019年分别增长16.2％、12.6％。
其中，韩国是张家界入境游客的最主要来源地之一。2023年张家界接待的68.74万人次入境游客中，韩国游客为28.21万人次，占比达41.0％，持续排名第一。
湖南出入境边防检查总站的最新数据显示，2024年上半年，张家界航空口岸出入境人员24万余人次，同比增长389％，是2019年同期的1.7倍，其中外国人占比达94.4％。张家界航空口岸国际客运航班近1500架次，同比增长322％，通达韩国、越南、泰国、马来西亚、菲律宾等国家和地区。
“2023年是张家界旅游全面复苏年，我们把恢复入境旅游视为重中之重，进行了全方位、多举措、创新性的旅游营销，2023年以来入境游客增长显著。”张家界市文化旅游广电体育局副局长田洪曼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今年1月至5月，张家界入境旅游总人次同比增长759.62％。
“张家界作为韩国游客的传统旅游目的地，韩国市场率先启动，并很快恢复。”张家界市旅游协会会长丁云勇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从今年三四月份开始，入境旅游整体上能够达到或到年底有可能超过2019年的水平。
2019年10月，联合国第八任秘书长潘基文在张家界参观，盛赞张家界为“地上最高绝境”，成为张家界景区在韩国的新slogan，当年张家界接待入境游客137万人次，其中韩国游客高达56.85万人次。
张家界市文化旅游智库研究院秘书长刘洋告诉《中国新闻周刊》，目前张家界的入境游游客远远多于去年同期，业内人士都认为，比历史上最好的一年（2019年）的态势都要好。“除了韩国市场，其他市场的表现也非常抢眼，尤其是欧美、东南亚的一些市场，有的旅行社到五六月份已经把去年全年的接待量都完成了，今年肯定比去年要翻一番，甚至是要翻两番。”他说。
天门山是张家界“必打卡”景点之一，天门山景区市场部副经理丁云娟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今年上半年共接待入境游客33万人，较2023年同期增长428.56％，其中接待韩国游客12.8万人；《天门狐仙》演出，自4月4日开演至6月30日，接待境外游客9.58万人，其中韩国游客5.82万人，占接待境外游客总人数的60％。
七星山景区是2022年1月新开放的景区，2023年接待游客约44.6万人次，入境游客约3.9万人次，其中韩国游客占比高达90％。七星山景区品宣部工作人员张庸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截至6月15日，今年已累计接待游客达27万人次，其中韩国游客约5万人，韩国游客人数已经超过去年全年入境游游客数量。
张家界大峡谷景区企划部经理罗克文说，今年以来大峡谷景区接待境外游客43万人次，其中韩国游客达21万人次，约占境外游客人数的一半，相较于往年同期大幅提高。
5月27日，韩国游客乘坐釜山直飞航班抵达张家界荷花国际机场。图/新华
为什么是张家界？
中国国内以山川著称的景点众多，距离韩国首都首尔约1800公里的张家界，怎么就成了韩国游客的最爱？
韩国旅游网站上，张家界被评为“韩国人喜爱度第一”的中国景点。韩国民间还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孝顺父母，就送他们去张家界旅游。”
韩国人对于登山运动的热爱，被认为是张家界受到青睐的重要原因之一，这已成为张家界文旅界的共识。吴文革说，韩国游客特别喜欢山，中国的旅游景点比如延边长白山、安徽黄山、广西桂林，不少韩国游客都去体验过，“张家界的山是独一无二的，所以他们特别喜欢”。
姜灵男也表示，登山作为一种健康运动，是不少韩国人周末的“必修课”，所以韩国游客把张家界当作一个健康的打卡地，张家界的独特山景和优良空气质量，加上旅行社、政府及相关部门各个方面的宣传，的确对他们有很大的诱惑力。
来自韩国庆尚南道宜宁郡的游客河在根，于6月12日抵达张家界旅游，他告诉《中国新闻周刊》，现在韩国有种说法是“张家界是一辈子值得去一趟的地方”，所以他和妻子决定前来旅游。张家界独特的自然风光是吸引河在根的主要因素，他感叹：“张家界的风景比想象中的要好，语言沟通方面也基本没有障碍，虽然游客很多，但去了这么多景点，都很顺畅。”
复旦大学旅游学院教授张朝枝曾数次到张家界开展学术调研，他的调查显示，几乎所有韩国市场经营者都一致认为，张家界优美的山岳风光是韩国市场不断成长的根本原因，成为韩国市场的保障。张朝枝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朝鲜族是一个爱山的民族，民族传统中有许多关于仙山的想象和传说。张家界的山岳形象，非常符合韩国人心目中的仙山形象，韩国游客经常被张家界的奇峰地貌所震撼。
姜灵男告诉《中国新闻周刊》，韩国当地的旅行社在做宣传的时候，往往会把健康的登山运动和张家界“大氧吧”特质结合到一起，并将之与孝敬老人结合起来进行推广。
在北京大学城市与环境学院旅游研究与规划中心主任吴必虎看来，韩国人讲究孝道，利用文化上的特点来做宣传，切中了韩国人的心理。
把登山和孝道结合在一起进行针对性的旅游宣传，确实取得了不俗的效果。韩国《中央日报》一篇报道称张家界是“孝道观光最佳观光地”。在韩剧《我的大叔》里，出现了“张家界那边也有不少老头去”的台词；韩国旅游综艺《团结才能火》，称张家界是“孝道观光畅销者”。
来自韩国木浦的金泰姃，也带着自己80岁的母亲到张家界旅游。她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张家界是他们在中国旅游的第一站，过去两天游览了黄龙洞和大峡谷——她对大峡谷景区的玻璃桥的“大”印象深刻。她用略显夸张的动作和语调描述大峡谷玻璃桥的壮观。“中国本身就是个很大的国家，我从大自然中感受到了这一点。”
韩国当地的旅行社，积极推出了“张家界孝心游”等一系列套餐。媒体报道，韩国知名旅行社日前表示，今年以来，预订张家界旅游产品的60岁以下的消费者占比为66％，陪父母同游的40至50岁消费群体也在快速地增长，张家界在韩国的旅游标签正在从“银发游”转变为“家庭游”。
姜灵男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往年来张家界旅游的韩国游客，年龄确实大多是五六十岁，甚至不少是70多岁年龄段的，但现在到张家界旅游的韩国游客逐渐年轻化，甚至有不少“90后”“00后”，“这个趋势我们也有点惊讶”。
目前，韩国各大旅行社都在积极策划赴华旅游产品，并将目光瞄准年轻受众群。与此同时，近些年随着社交网络和短视频的兴起，张家界官方以及一些旅游从业者制作短视频，投放到YouTube、Instagram、TikTok等韩国人活跃的社交平台，吸引了更多相对年轻的韩国游客。
6月13日，韩国游客在张家界大峡谷景区玻璃桥拍照。摄影/本刊记者 孙晓波
值得一提的是，经过二十多年的发展，张家界入境游客日趋多元——根据湖南省文旅厅统计数据，张家界入境客源地达101个国家和地区，其中韩国、泰国、马来西亚、中国香港、越南、中国台湾、新加坡、印度尼西亚、美国、俄罗斯居前10位。
《中国新闻周刊》走访张家界景区，除了韩国游客之外，也不时能够遇到来自泰国、马来西亚等国家的游客。多位导游向《中国新闻周刊》表示，随着免签政策的实施，外国游客入境更加便利，他们接待的游客人数也明显增多。
在吴必虎看来，除了韩国游客外，张家界还需要考虑如何才能吸引更多地区或者国家的游客，比如日本、中东、欧美等，“张家界韩国游客暴增‘当然是好事情’，但也应该理性看待”。
“我们的旅游资源没问题，基础设施也居世界前列，但仅仅有这些还不够，在软的方面还需要提升。比如，有外国人到了中国以后，国内非常方便的电子化支付，反而使得他们寸步难行。”
在业内人士看来，现在国际游客来中国旅游，签证手续的便利程度等还有提升空间。此外，中国入境游市场现在整体的产品模式，还是以观光为导向。如果要提升对国际游客的吸引力，需要从多个方面去改善，进一步提升入境游的便利性以及旅游产品、服务供给等。
吴必虎认为，中国旅游界现在最关心的话题，不是为什么外国人来某个城市很多，而是如何吸引更多外国人到中国来。“这需要很多部门一起配合，仅靠文旅部门是不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