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后,正掉进“娃娃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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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外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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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洞见数据研究院
未婚未育的00后罗伊,在“养娃”这件事上亏惨了。
此“娃”不是家里那嗷嗷待哺的“吞金兽”,而是面皮精致,棉花填充的缩小版人形玩偶——棉花娃娃。
上个月,她把几只棉花娃娃挂到二手平台上,价格从9折不包邮,降到8折包邮仍无人问津,好不容易有人光顾,张口就是大刀,砍到她肉疼。
而类似的娃娃,柜子里还有50多只。她掐指一算,原价一万多的娃,价值已经缩水一半。
“没想到娃圈(本文指棉花娃娃)凉得这么快。”罗伊感慨道,她入过JK、手账、手串等潮玩坑,棉花娃娃是最无法自拔的一次,也是最唏嘘的一次。
犹记得前两年,棉花娃娃还是“下一个盲盒”般的存在:超话人数连年翻倍,许多童心未泯的80、90后都被带动加入“养娃大军”。
线上交易额也突破了十亿大关,有圈内人靠几千块的投资,撬动了上百万收入,赚到了人生第一桶金。
而如今,那些活跃的超话、群组都安静了下来,原本动辄销量过万的娃娃现在凑不齐50人开团,身价炒到70倍的现象级网红娃更是几乎绝迹。
我们与几位“养娃人”聊过后发现,她们仍然深爱着棉花娃娃,但大多数人已不再似从前那样沉迷。
她们将娃圈视为自己的精神乌托邦,但任何圈子只要掺杂了利益就会变得复杂,何况是娃圈这片躁动的“关外之地”,那里远比她们预想的疯狂。
年轻人的“精神后代”,
价格炒高70倍
“二十几岁的人了,出门还要背个破娃娃,你不害臊,我们都嫌丢人!”
听着门外父母的骂声渐行渐远,直至被重重的关门声彻底隔绝,之乐紧绷的神经才渐渐放松了下来。
自从她爱上棉花娃娃之后,这样剑拔弩张的氛围就时常在家里上演。在父母看来,已经大学毕业还把玩偶当“孩子”,看书、吃饭、睡觉都带着娃娃的自己,幼稚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一开始,之乐听见冷言冷语,还会压抑难受,久而久之也对别人异样的眼光免疫了,这次父母拒绝她“带娃旅游”,她干脆选择不去。
“因为在娃娃身边,我才能感受到平静和快乐。”之乐说,养娃就是她的一场“精神逃逸”。
她的父母并非不爱她,只是喜欢对孩子进行批评式教育。比如,已经拿到教师资格证的之乐,在面试中输给了985毕业的对手,父母不会将此归结为竞争激烈,而是认为她“还不够努力”。
娃娃虽然只是一坨棉花团子,但它可爱的造型和蓬松柔软的身体,却能让之乐在目睹和触碰的一霎那,忘却找不到工作的压力。
更重要的是,在她幻想出来的娃娃世界里,她无需刻意讨好,也不用功成名就,“女儿”会永远无条件站在她这一边,默默陪伴支持她。
除了情绪价值拉满,棉花娃娃“十月怀胎”的生产过程,也加剧了之乐的沉迷。
七八套衣服、腮红、卷发棒……她把“接生”用品一一摆好,在脑子里把打扮娃娃的步骤又演练了一遍,活像一位忐忑中的宝妈。
每次接娃前,之乐都要经历焦急又快乐的过程,临近“预产期”更是坐立难安,“每天看八百遍物流消息,恨不得住到快递点等收货”。
这是因为棉花娃娃多为组团定制,从成团到“接娃”,往往要等待数周甚至数月时间。
在漫长的等待里,之乐会反复点进店铺或娃妈(制作娃娃的人)的主页,吸食娃娃的照片或视频,对娃娃的爱意在不知不觉中越拉越高。
玩无属性娃(没有具体IP的原创娃)的之乐都如此上头,热衷于属性娃(有角色原型和具体IP的娃)的小芸,更难克制自己。
小芸是某热门乙女游戏的重度玩家,省吃俭用了2个月,怒斥2800元从海鲜市场抱回了原价58元的娃。
她知道自己当了一回冤大头,但娃娃是最爱的“他”在三次元的化身,是有血有肉的另一半,值得最好的对待,所以自己再苦也要买“一番赏”娃娃。
所谓“一番赏”,是游戏公司推出的特别合作款娃娃,因为数量稀少,二手价格能惊掉人的下巴。小芸听说,某大爆款乙女游戏万人迷角色的“一番赏”娃娃,溢价76倍炒到了4500元,依然有人愿意买单。
实际上,不止“一番赏”,大多数棉花娃娃都是定量、限时销售,圈内几十元的热门“火娃”、稀有娃可以被炒到万元天价。
哪怕是明星同人娃这类“无盈利娃娃”,也有可以做文章的地方——在生产环节之外,围绕棉花娃娃的一整条产业链也在快速发展。
以娃衣为例,一件成本10元的娃衣能卖到30-50元,设计精良、做工优质的娃衣售价更高。据报道,有圈内人靠做娃衣实现月入6万,娃衣大神“日山鹅鹅”卖一套衣服总销售额就达到了500万。
类似的分羹者还有许多,有外贸玩具厂顺势转型“娃厂”,棉花娃娃主要线上交易平台微店甚至一度传出要上市的消息。
看到娃圈欣欣向荣,小芸由衷的高兴,但她也逐渐发现,随着林子变大,乱群之鸟也多了起来。
谁在娃圈里骗钱?
“我们的情况没有办法立案。”听到小姐妹传来的噩耗,文文的心碎了一地。
她没想到,自己一个娃圈老玩家,也会被卷款跑路。
此前,文文买了棉花娃娃,但进度总是停滞在“打样”阶段。一开始她并没有在意,毕竟在娃娃制作过程中,娃妈会与娃厂反复沟通工艺细节,一次打样不满意,二次或多次打样的情况并不鲜见。
然而,半年过去,群里仍没有动静,文文和群里的姐妹开始感到蹊跷。
她们追问进展,娃妈却一直闪烁其词,以娃厂不给力为由搪塞。一位住在娃厂周边的娃友直接杀去工厂讨说法,才发现娃妈根本没有跟娃厂签合同。
这样的现实,让已经“提确”(提前确认收货)的文文们如遭雷击。
“提确”是娃圈的潜规则——许多娃妈/娃爸是大学生或职场新人,他们往往“兜比脸干净”,只有买家提前确认收货,才掏得出钱给娃厂下大货订单。
大多数时候,娃妈/娃爸都是为爱发电,并不会贪图娃友的钱。但有利可图的地方,总有浑水摸鱼的人。
文文遇到的这位娃妈就是如此,发现自己被揭穿后,早就迈上跑路通道的娃妈,迅速把群禁言,携着2万多货款销声匿迹了。
意识到被骗的姐妹们,也马上拉了维权群,组织大家向平台投诉,同时报警。
然而,调查一番后发现,娃妈用的是陌生人的身份证注册店铺,而群里300位受害者分散在全国各地,单笔金额又比较小,想要立案追查,需要付出极大的时间和金钱成本。
无奈之下,文文们只能停止维权,心里却始终咽不下这口气:这位娃妈已经不是第一次干这种勾当,后续可能还会去坑害其他姐妹,可她们却拿对方毫无办法。
文文的经历不是个例,在娃圈,娃妈跑路是常态,“棉花美娃娃”超话里可以搜到大量维权的贴子,并且犯案人员低龄化趋势明显。
“想在这个圈子里捞点钱太容易了。”文文认为,棉花娃娃未完善的交易环境,滋生了贪婪。
比如,有媒体发现,在棉花娃娃线上交易平台注册商铺不需要交纳保证金,也不需要信用认证,连店铺介绍和售卖商品类别都能免除,只用起个商铺名。
注册后,只需要一张身份证即可完成店铺认证,且个体商户年满16岁就能开店。
极低的门槛让娃圈几乎成了“无息贷款圣地”,也使圈内人陷入到了“谈钱色变”的紧绷之中。
刚下了班的娃妈许和,就发现自己被人挂在了网上,账号后台充斥着“售价这么高,还敢说自己无盈利?”“娃娃这么丑还卖这么贵?”的诘问。
许和开娃是为了跟娃友分享快乐,对娃娃质量一直非常上心,头发、绣线等都精挑细选的材料,还会送特典和包装,加上成团人数少,所以娃娃售价偏高。
而卖高价在一些自诩“爱娃”的人眼里就是原罪,这一次就是如此,在她工作忙碌没有回复的时间里,买家向她发起了网暴。
面对铺天盖地的恶评,许和翻找交易记录,把打样、大货等费用明细罗列出来,但此时距离被挂已经过去2天,证明清白的最佳时机已经过去,说服力大大削减。
挡不住汹涌舆论的许和,最后不得不甩出娃厂电话让对方自己去查验,这才平息了危机。“那时候真的感觉自己错付了。”这段经历让许和很受伤。
不过,等收到大货,看到自己设计的娃娃从图稿变成实体,想想其他姐妹收到娃娃的兴奋和喜悦,这些不愉快的小插曲又变得不值一提。
对她来说,能通过棉花娃娃结实来自天南地北的娃友,一起期待娃娃的降生,甚至相约“娃聚”出游,也是“开娃/养娃”的魅力所在。
娃圈变味,
娃娃对折也卖不出去
小芸每次刷到“想要一个全是可爱娃娃的评论区”的帖子,都会被硬控很久。
在评论区里,她从不吝对娃娃的点赞和夸奖,也经常收到“养得很好”“宝宝很可爱”的热情回复,养娃人的成就感得到极大的满足。
然而,这样温馨有爱的帖子正变得越来越稀少,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吐槽文,甚至是充满戾气的挂人贴。
最近,她就在线上围观了一场娃妈和买家“法庭见”闹剧。
那是一位已经苦苦等了3个月的买家,突然被娃妈狙掉了订单,理由是该买家与一位娃贩子收货地址在同一个学校。
小芸可以理解这位娃妈的行为,毕竟买娃需要“自证”也算圈内惯例——为了遏制炒娃的风气,避免自己累死累活制作的娃娃沦为黄牛赚钱的工具,娃妈普遍会在下单时要求买家答题或晒花钱明细,以筛选出真心喜爱娃娃的人。
但她也发现,娃圈的自证正朝着“魔怔”的方向发展。
有些娃妈的自证要求,高到玩了几年游戏的她都答不上来。比如,看到“人物A的身上有几颗痣?”“人物B为什么爱吃全熟的鸡蛋?”这类刁钻的问题,她忍不住怀疑,大家究竟是在买娃还是在花钱找罪受。
一些以自我为中心的娃妈,甚至开始滥用手中的权利。
上述“要求买家证明与同校娃贩子没有关系”的娃妈,不仅撤掉了买家的订单,还在未查明真相的情况下,把人家挂到了网上。
那可是一位几千人团的大娃妈,无辜躺枪的买家,一下子就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在买家解释之后,娃妈仍然保持怀疑态度,并认为买家遭遇的网暴不是因自己而起,放任事态继续恶化。
演变到最后,买家被迫拿起法律武器维护自己的正当权利,那位娃妈这才不情不愿地出面道歉。
“花钱买娃,要服从娃妈的测试,还要遭一顿骂,倒贴官司钱,谁看了不害怕?”小芸失望道,娃圈已经变味儿了。
如今,她已经丧失了买娃的冲动,也不再像前两年一样活跃在微博超话和豆瓣娃组里,只想偶尔秀秀娃,安静享受有娃陪伴的日子。
抱有类似想法的人不止小芸一个,娃圈的凉意已蔓延开来。
上个月,罗伊生活费告急,低价出了16只娃,只只都被“砍一刀”,整个受虐的过程她完全不想再回忆第二遍。
而她已经算幸运了,现在翻开二手交易平台,很多娃娃、娃衣打骨折仍然无人接手,炒娃重灾区也出现了一定程度的价格回落。
不过,罗伊也认为棉花娃娃贬值不能全怪玩家热情消退,娃圈人本来就需要面对“出坑亏损”的风险。
她认识一个养明星同人娃的姐妹,那个偶像的恋情刚曝出来,姐妹就把一只市价炒到400的娃娃挂了出去,速度比官方发声明还快。
但偶像都塌房了,娃娃如何能幸免,之前炙手可热的娃娃,一下子就无人问津了。
同理,动漫小说烂尾、电视剧续集人设设崩塌等,都可能给有属性的娃娃带来“灭顶之灾”。
罗伊玩的无属性娃虽然没有IP原型,但与娃妈口碑紧密挂钩,娃妈被扒黑料后,她手上的娃娃也止不住地掉价。
当然,这些都是小概率事件,真正难以抵挡的大势,是市面上的海量供给——随着前2年棉花娃娃行情的火热,大量个体商户和官方品牌,涌入娃圈捞金。
以“正规军”为例,Rua娃吧、是胡萝卜呀、你好岛等品牌正通过IP联名等方式,批量贩卖制成品的棉花娃娃,企图成为娃圈的“泡泡玛特”。
罗伊觉得有更多品牌进入棉花娃娃行业,推动娃圈走向有序,是一件好事。
并且现在很多涌入的新玩家不想再等待漫长的“孕期”,她们只想“无痛”拥有一个盛世美颜的娃,与品牌化的趋势不谋而合。
崭新的娃圈就要到来,可罗伊却觉得,自己好像更怀念从前。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