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时深度】冲突进入第三年,听乌克兰人讲述真实心境

【环球时报报道 记者  白云怡  谢文婷】编者的话:俄乌冲突已经进入第三个年头,目前仍看不到结束的迹象。生活在战火下的乌克兰人日子过得怎么样?日前,《环球时报》记者采访到多名乌克兰普通民众,了解到基辅的物资供应还算充足,但许多人失去了工作,收入大幅下滑。很多乌克兰人不得不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以适应频繁的空袭与爆炸。此外,医疗和教育服务领域也受到了冲击。受访的乌克兰人告诉记者,这场战争已经彻底改变了他们的生活,也改变了他们对未来的态度。“我周围的每个人都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了某个他们所爱的人,每个人。”一名受访者这样说道,而另一名乌克兰年轻姑娘则告诉记者,“我现在不再想未来,因为明天可能并不会到来。”

物价涨了一倍,还得“昼伏夜出”

冲突爆发后,安娜·斯米尔诺娃和丈夫从乡村搬到了首都基辅,因为他们认为这里相对要安全一些。尽管如此,他们仍然不得不因为空袭的到来而频繁躲进防空洞,这已经成为了这两年来的家常便饭。

战争改变了斯米尔诺娃每天的作息时间表。她告诉《环球时报》记者,现在自己已经习惯了“昼伏夜出”,利用清晨和夜晚的时间在家工作,因为白天可能不得不在防空洞中度过。斯米尔诺娃说:“我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当会计。现在我和同事们已经几乎不去办公室了,因为我们的办公楼里有很多玻璃,这在遇到空袭或爆炸时十分危险。长期居家和昼夜颠倒对我的健康状况产生了很大影响。”

斯米尔诺娃补充道,更危险的情况是,有时她和丈夫还在睡梦中,没能及时听到空袭警报,便被随后的爆炸声惊醒。由于来不及躲到防空洞,他们只能躺在地板上,把一些枕头放在身下和身旁作为保护。她说,在过去的700多天里,她每天都生活在焦虑和惊恐之中。

斯米尔诺娃的经历在乌克兰颇具代表性。在战争爆发后,基辅几乎一切地下空间都被改造成了防空洞,从大一点的城市地铁站,到小一些的办公楼和餐馆的地下室。联合国在今年1月初的一份报告中这样写道:“从去年12月29日至今,新一波袭击让乌克兰很多家庭只能躲在地下掩体、地铁站和地下室来迎接新年。”仅在1月2日这一天,人道主义工作者就在基辅记录到超过30起爆炸。另据联合国儿童基金会日前的一项统计称,乌克兰前线地区的孩子在防空洞或其他掩体中躲避的时间累计已达到3000至5000个小时,相当于4到7个月。

尽管时刻面临危险,不过多名在基辅的采访对象告诉《环球时报》记者,基辅的秩序基本平稳,市面上也没有出现物资匮乏的现象,尤其食品和基本日用品的供应能够得到保证。只是在过去两年里,物价有不小的上涨,而许多人的收入却受战争的影响下降了。

“虽然我自己还能拿到和战前一样的工资,但我们的购买能力下降了。因为一切都更贵了。”斯米尔诺娃告诉记者,超市里的日常用品和食品价格大约都比两年前涨了一倍,且还在继续上涨。“以前30乌克兰格里夫纳(10乌克兰格里夫纳约合1.9元人民币)的鸡蛋,现在要卖到60格里夫纳。面包也是一样。在战争的阴云下,人们也不敢像在和平日子里那样花钱。每个人都想节省一些,因为我们害怕未来。”

今年22岁的安娜斯塔西娅·库普里克没有斯米尔诺娃那样“幸运”。她现在在基辅一家购物商场的护肤品商店工作,因商场生意大不如前,导致其收入也大幅减少。“我每天都在寻找额外的工作,好能多赚一点钱。”她告诉《环球时报》记者,有些时候,她甚至还需要邻居和亲友的食物接济。

“对基辅而言,一个无法回避的挑战是,如果再试图征召更多的人入伍,可能会进一步损害已经受到战争摧残的经济。”路透社2月以乌克兰洛祖瓦特卡小镇为例报道称,当地有超过1/3的熟练农场工人被征召入伍,战争对当地的经济支柱农业造成显著影响。报道援引当地农场主瓦西尔申科的话说,他担心更多人会在不久后离开,而收割葵花、小麦的机器也难以得到修理。现在,他的生意已不再盈利,生活只能依赖过去的储蓄。

“活在当下”,因为“也许明天不会到来”

在战前,库普里克原本生活在乌克兰中北部的博罗江卡,在她眼中,那曾经是一座平静而美丽的小镇,但现在大片的土地已成为废墟。库普里克自己的家也毁于轰炸,现在她只能暂时居住在基辅。“我还有一些亲人在博罗江卡,他们的生活要比以前困难得多。人们也试图做一些重建的工作,但进展非常缓慢,这也是为什么许多人像我一样,暂时还无法返回家乡。”

在博罗江卡,库普里克失去了自己的母亲和男友,这是她至今不愿触及的痛苦往事。“当你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一切都无能为力时,那种感觉真的很难过。后来我明白了,战争不仅仅发生在战场、在士兵之间,它对平民更是巨大的威胁与痛苦。”这名年轻的乌克兰姑娘告诉《环球时报》记者,“我周围每一个亲友都失去了某个或更多他们所爱的人。每一个。”

据路透社日前援引世界银行、联合国和欧委会共同展开的一项研究显示,冲突爆发两年来,有370万乌克兰人流离失所,在该国其他地方暂居。另有590万人逃到乌克兰境外。在战乱中,许多孩子失去了受教育的机会。据联合国儿童基金会(UNICEF)去年8月的数据显示,乌克兰各地的学龄儿童中只有约1/3能完全到校上课。

战火下的颠沛流离和痛苦记忆甚至改变了人们交谈的方式。“在战前,乌克兰人朋友间见面时,很少谈到严肃的话题。但现在,当我们在街头相遇,每个人一开口都是这场战争。”斯米尔诺娃告诉记者。而在库普里克看来,就连城市上空的“气场”似乎都有所改变,“人们仿佛能嗅到彼此的气息,紧张的情绪笼罩着每个人、每场谈话。”

“只有当你忙碌时,你才能不再去想这场战争。”路透社这样援引一位34岁的乌克兰女老师尤利娅·萨莫图哈的话。在她看来,这场战争已经无可挽回地改变了乌克兰的面貌。

对库普里克来说,除了失去至亲,这场战争对她最大的改变是,她已经不再计划未来。“我现在每天只计划接下来两三个小时做什么,我甚至不会去想全天的事,更不必谈一个星期,一个月,或一年。”她对《环球时报》记者说,因为任何计划都可能面临风险,“去市中心散个步,都可能遇到空袭且无处躲避。”

斯米尔诺娃也是一样。在冲突爆发前,她曾和丈夫计划要一个孩子,并改造他们居住的公寓,但现在这两项计划都被按下了“暂停键”。她认为,在战时对房子进行任何投资都是很危险的,而生育则更加困难,因为带一个新生命来到这样的世界,意味着更加巨大的责任。

斯米尔诺娃甚至不敢再服用抗抑郁药物。“战争开始后不久,我一度需要服用抗抑郁药物,但大量药店的关闭让这些药品难以买到。现在情况好了很多,在基辅,购买抗生素以外的基本药物已经不是很困难。但医生建议我继续服用这些药物时,我不敢再开始相关疗程,因为我怕有一天药店会再次关闭。”

“这场战争彻底地改变了我的生活。”斯米尔诺娃说,“我开始从不同的角度看待生活。我活在当下,因为也许明天不会到来。”

“这一天离我们有多远?没有人知道”

“俄乌冲突已持续两年,但没有理由相信战火会很快停止。”英国广播公司(BBC)在“俄乌冲突两周年”特别报道中写道,“俄军正掘壕固守,乌克兰人称其弹药也已所剩无几……双方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长期战、消耗战、拉锯战,已成为国际社会对这场战争的普遍共识。“疲惫感正在蔓延。”英国《卫报》日前发表评论文章称,“一年前,人们对乌反攻仍持谨慎乐观态度,但取得突破的希望破灭了。几天前,俄罗斯夺取了东部城市阿夫杰耶夫卡,这是自去年5月他们夺取巴赫穆特以来最大的收获。”

该评论称,这场漫长的战争正在磨损乌前线的部队、国内的平民,甚至其领导层。“民族团结的情绪已经让位于更加复杂的心态,那些曾在前线服役或失去亲人的人或许心情更加沉重。乌总统泽连斯基解除其武装部队总司令扎卢日内的职务,也让人猜测高层内部可能存在的紧张关系。”

不过,乌克兰记者冯·丹尼斯·特鲁别茨科伊近日在德国新闻电视频道网站发表评论文章称,乌克兰人对扎卢日内被解职的反应大体上是冷静的,民众对泽连斯基的信任程度不可避免地会因此下降,但不会是灾难性的。真正令人担忧的是,自2022年2月以来,认为乌克兰从根本上在朝消极方向发展的人,首次超过了认为乌克兰在朝积极方向发展的人。特鲁别茨科伊发出这样的感慨:“和平并不会仅仅因为乌克兰人说‘我们想要和平’就会到来。”

据法新社近日报道,乌克兰军人斯维亚塔斯拉夫·伊阿尔门科表示,他认为战争还将持续好几年,“这要看西方给我们的援助规模”。目前,西方对乌克兰的资金和军事援助呈现出放缓的趋势。随着中东冲突的爆发,国际舆论对乌克兰的关注度也在下降。

据《乌克兰真理报》报道,乌克兰基辅国际社会学研究所今年2月的民调显示,认为西方对援乌感到厌倦的乌克兰人比例从去年10月的30%上升至44%。报道称,目前仍有49%的乌克兰人认为西方应继续尽力为乌提供军援,但该比例相比2022年的76%有所下降。

《环球时报》记者在采访中的亲身感受是,一部分乌克兰人的抵抗意志依然坚定,不过他们也越来越明白现实的无奈。“多达70%的乌克兰人认为,应继续抵御俄罗斯的入侵并收复失地。”新加坡《联合早报》日前援引一项民调称,但只有3%的人相信胜利会很快到来。

“如果有一天,和平能够再次降临,我希望能重拾我在战争开始前的愿望,我会和我的丈夫装修我们的小家,并生一个孩子。我们将努力重新过上完整的生活。”斯米尔诺娃告诉《环球时报》记者,“我仍然认为,这场战争会以乌克兰的胜利而结束。但是,这一天离我们有多远?没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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