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家接受《环球时报》采访:谍战小说只是我的一件外套
【环球时报报道 记者 张妮】编者的话:作为当代中国文学在海外译介与传播最广泛的中国作家之一,麦家受到海内外读者的喜爱和学界的关注。在前不久举行的2024北京国际图书博览会期间,一场名为“中国文学在世界的译介与传播——麦家作品国际学术研讨会”备受关注。多位与会代表在接受《环球时报》记者采访时表示,作为世界了解中国的窗口,更多中国优秀文学作品需要被发现,并译介到更多国家。
麦家:“希望翻译家发现谍战之外的我”
“英国《每日电讯报》把我的作品评为‘史上最杰出的20部间谍小说’,这当然是一个殊荣。但我同时觉得这个荣誉限制了我,遮蔽了我,谍战小说对我来说只是一件外套。”茅盾文学奖得主、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麦家在接受《环球时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在我所谓的谍战小说里,你看不到一把枪、一把匕首,看不到暗杀,看不到拦路抢劫,也看不到色情,甚至连惊悚都没有。在我的谍战世界里,你看到的是数学,是理性,是无序当中强大的秩序。但有一天我发现,我已经很难跟谍战小说家告别的时候,唯一的方式是我用新的小说来证明我曾经的那些谍战文学,不仅仅是谍战。”最近几年,麦家写了《人生海海》《人间信》,还有一部正在创作的小说尚未命名,这三部长篇小说构成了他的“故乡三部曲”。“‘故乡三部曲’跟‘谍战三部曲’(《暗算》《解密》《风声》)是呼应在一起的,都是在书写我的童年世界,书写我对这个世界的恐惧、怀念、寄托。我特别希望翻译家能发现谍战之外的我,也许他们会在‘故乡三部曲’中更能了解一个完整的我。”麦家说。
在麦家看来,相比于中国对整个世界文学的译介,中国文学被介绍到世界的现状是不甚令人满意的。“中国像我这样的作家有很多,只是我今天有幸被介绍出去了。”谈及中国文学的整体水准,麦家认为,中国文学没有国外想象得那么单薄,是很丰厚的。“作家苏童有一个观点我非常认同。他说中国写作的人群面特别大,所以中国文学的含金量平均值可能不及西方发达国家,但我们头部作家的文学成果,完全可以和世界头部作家相比拟,站在同一高度上”。麦家希望翻译家们在中国发现更多的作家,把他们的作品介绍到世界,让世界更全面地了解中国。“中国不光是地大物博,历史悠久,其实中国人内心的那种善良,我们对和平、对和谐世界、对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呼唤是骨子里的,我希望世界能够听到我们的声音。”
学者:中国文学作品走出去需具备三大要素
“麦家的作品已经走向世界,但我觉得全世界的读者应该在麦家的作品中,在向我们展开的未来中看到,麦家的故事是关于人类和未来的故事。”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现代文学馆馆长李敬泽表示,“麦家是中国作家里少有的理科生,学的是无线电专业。无线电是没有物质形态的,不能被人类的经验所感知。在无线电中运行的密码,既把人们深刻地联系起来,又使人们深刻地相互阻隔;既为我们打开远方,又让人们相互遮蔽。无线电以及无线电所运行的密码,成为他洞察、认识这个世界施之于人的那些根本力量的一个契机。”
李敬泽认为,在如今的移动互联网时代、AI时代,人们忽然意识到,支配着我们的那种既高度理性又高度神秘的底部力量是数学的力量、计算的力量。“那个力量我们天天经受,已经构成了我们生活的底部和基础。所以,如果我们站在这个时代,回过头来读麦家的小说,就会发现麦家其实在根本上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作家,他所想象的、所面对的,正是这个时代和未来时代的最根本的东西,构成人类生活底部的东西。”
浙江财经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缪佳对《环球时报》记者表示,根据她对国外读者评价的研究发现,麦家小说吸引西方读者最重要的因素有三个。第一是原创性,第二是异域性,第三是共通性。缪佳表示,小说的异域性体现在故事中的异国情调。英国《独立报》认为,阅读《解密》的乐趣之一,就在于其中蕴含丰富的中国文化。在共通性的评价中,很多西方读者认为,麦家笔下的人物和他们所熟悉的西方文学作品中的人物有着某种神似。还有不少西方读者认为,麦家小说的叙事方式和西方作家作品之间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联系。例如,英国《经济学人》杂志称,从麦家小说中可以读到马尔克斯的魔幻现实主义风格,也能体会到彼得·凯里小说的感受,把读者带入一个全新的神秘世界。
“麦家小说读者评价的研究表明,中国文学作品要走出国门,引起读者的兴趣,具备原创性、异域性和共通性等优秀文学的内核非常重要。”缪佳表示,原创性是一个作家基于个人生活经验、文学修养以及对这个世界的独特体悟,而在作品中形成的具有个人风格的创作特征。“对于中国文学而言,要立足于当代中国现实,探索中国文学样式,致力于说好自己时代、自己民族和自己文化的故事。”
翻译家:书名、封面设计同样重要
“和英国作家约翰·勒卡雷一样,麦家的作品对间谍活动和人类本质的复杂性进行了深刻的探索。感谢那些技艺精湛的译者,让他笔下的故事在中国以外的读者中引起共鸣”。德国作家卜松山告诉《环球时报》记者,《解密》的德文译者白嘉琳是一位杰出的德国汉学家和翻译家,她在将这本小说介绍给德国更广泛读者方面发挥了关键作用。
“2014年当我开始阅读《解密》的时候,我非常激动。不仅因为麦家的写作风格与其他许多中国作家不同。还因为我一直对书中涉及的中国近代史着迷,而中国近代史也是一部中国当代写作史。”德国翻译家白嘉琳对《环球时报》记者说。
白嘉琳说,《解密》的英译本书名就叫《解密》,而德文译本书名被定为《荣先生的命运与才华》。“我对这个决定并不满意,我更喜欢简短的《解密》,但我理解出版商的想法。而真正遗憾的是,我没有参加这本书封面的决策讨论,德文译本封面看起来很漂亮,有某种中国风,但与小说内容毫无关系。在我看来,这也是《解密》在德国的销量没有我预期的那么高的原因之一。”
冰岛翻译家拉格纳尔·鲍德松曾任冰岛驻华大使馆公使参赞、副馆长。在他看来,“评价一个文学作品要看两方面,一是内容,二是形式。就是说,讲的是什么故事,这个故事是怎么讲的,会直接影响翻译者是否感兴趣。在这方面,麦家的作品是一个非常好的例子。要让外国人了解中国,需要有更多表达中国人情感和文化的好书,这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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