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警长》的爷爷戴铁郎这一生

“眼睛瞪得像铜铃,射出闪电般的精明……”,1984年的动画《黑猫警长》近乎是一代中国人共通的童年回忆,也是中国动画产业上一个里程碑似的作品,由戴铁郎作为总导演。

2019年9月4日,戴铁郎因病去世,享年89岁。

戴铁郎老师的离去,让互联网迸发出无数哀叹之词,出现率最高的,是“《黑猫警长》没有下一集了”。

《黑猫警长》或许的确是戴铁郎一生最出名的作品,但仅用此作,也无法概括戴老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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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旧的草稿和书籍毫无章法的交错,柜子旁的杂物盒已经堆到一人高有余,而放在最顶上的,还是一台老式收音机。很难想象的是,曾经创作出《黑猫警长》这样作品的艺术家就居住在这里。一片杂乱中,《黑猫警长》的分镜图却还是崭新的,只不过如今的戴铁郎,还需要用放大镜才能看得清。

“哪里晓得一尝试,一做,就做到退休,就是这样

曾经说起做动画这几十年,戴铁郎轻描淡写,仅用这一句话做了总结,但个中辛苦,却是很难说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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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铁郎的前20年的生活只能用漂泊动荡来形容。

1930年,新加坡还是英国殖民地的时候,戴铁郎出生于此。在这之后,他的父亲成为了马来亚共产党执行党员,参与抗日游击战,而戴铁郎也时不时与同学一起义卖、捐款,散发“打倒侵略者”的手册。

1940年,戴铁郎一家人离开新加坡,回到中国。两年后,其父遭叛徒出卖,被捕入狱,戴铁郎撑起了家,在上海美专半工半读,白天开会、发传单,夜里作木刻画,这年他14岁。

在战争时期,戴铁郎的父亲被四处外派,全家生活动荡不安,戴铁郎还曾单独回到上海,用药袋传递情报。而在这段时间里,戴铁郎仍然在坚持做着木刻版画,在解放后,他父亲也选择当一名木刻画家,而这门技艺,最早还是从戴铁郎的母亲那里传来的。

书中收藏了戴铁郎的版画作品

随着战争的停止,日子平稳了下来,戴铁郎获得了重新上学的机会。他便独自坐火车前往北京,准备考取北京电影学院。这时天逢寒冬,火车越开越冷,下车后,只穿了一件薄外套的戴铁郎叫了辆车去学校,在过桥的时候又实在扛不住严寒,他便下了车,跟车夫说,“你继续拉车,我跟着你跑”。

就这样,戴铁郎跟着车一路跑,跑到北京电影学院,跑进门口,跑成了学校里第一批学动画专业的学生。这段回忆,戴铁郎常常提起,他次次讲,次次眉飞色舞,绘声绘色。

但入学之后,麻烦就来了——前20年,戴铁郎四处漂泊,对绘画唯一的基础,就是作木刻版画,但也多是自学。而与此同时,其他来这里的同学们大多已经在专业学校学过动画相关的课程,这差距一下就显露了出来。

为了跟上别人的进度,戴铁郎只得拿出凿壁偷光,悬梁刺股般的努力。别人睡觉,戴铁郎学习;别人出去逛街,戴铁郎也在学习。宿舍熄灯了,他就借着厕所的光,看书,预习。就这样,他把差距补了回来,倒也门门课都说得过去。

这时候戴铁郎倒也没把“动画”看成自己的毕生理想,他当时的想法是毕业后去考研,接着学习版画。

没想到的是,戴铁郎毕业那会儿,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的负责人盛特伟来北京电影学院招人。而这位盛特伟,和戴铁郎以前在香港待过同一个画会,二人关系不错,算是老朋友。盛特伟挑学员的时候就跟戴铁郎说:“你先到我这里来先帮帮忙”。

左二为戴铁郎

当时戴铁郎心想还不错,不仅是一份来自老友的邀请,去的还是动画制片厂。戴铁郎想到,自己过去看过迪士尼的《白雪公主》和《小鹿斑比》,也都觉得挺有意思,于是就答应了盛特伟的邀请。不久后,他就跟着七个同学一起,来到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

而这个忙,一帮,就是几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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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进厂的时候,戴铁郎正值青春年华,23岁。而他当上导演的时候,却已经年过50了。在这期间,经他之手的动画也有一定数量,名声甚至不逊于《黑猫警长》。

刚来到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不久后,戴铁郎就参与了《骄傲的将军》的动画设计——这部动画也被称作“中国动画学派的开山之作”。1960年,戴铁郎又再次为《小蝌蚪找妈妈》做了动画设计,紧接着是3年后的《牧笛》。

1965年,《草原英雄小姐妹》,其中人物形象立体,鲜活,也是出自戴铁郎之手。这是他第一次做造型设计,为此当时他进行了很多速写,比如画摔跤,骑马,“都是我的素材”。

50岁后,戴铁郎正式当上了导演。一当上导演,戴铁郎就开始想,动画应该怎么做。

而至于究竟“怎么做”,50岁的戴铁郎,还是把问题还给了看动画的孩子们。

戴铁郎非常喜欢孩子。在厂里工作的时候,戴铁郎就经常能和孩子们玩到一起,他会带着孩子们做游戏,讲故事,玩电动玩具。礼拜天,电影厂厂休,附近郊区有小河,戴铁郎就带着孩子去小河里放遥控船。要不就是去少年宫玩遥控飞机,或者是做做模型。

通过和孩子们的大量接触,戴铁郎开始逐渐揣摩孩子们到底像要什么,“我就发现一点,孩子们蛮真的,他们追求的东西很单纯,就是真善美”。戴铁郎还注意到,那时的动画片里,现代题材的极少,没什么有科学知识的。

这时正值70年代末,而国家开始提出养鸡计划。于是《母鸡搬家》在戴铁郎手下诞生了,这部动画里出现了太阳能,电梯,自动化厂房……后来还拿了一个科普文化奖,这部动画也奠定了戴铁郎的制作风格。2018年,一位豆瓣网友形容它是“质朴年代对现代化的想象”。

作为导演的戴铁郎,此后佳作不断,例如家喻户晓的《九色鹿》,拿过国外奖项的《我的朋友小海豚》,还有《小红脸和小蓝脸》——戴铁郎发现孩子们牙齿不爱护,想用这部动画督促孩子们看牙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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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地摊上,当时已经是导演的戴铁郎看到《黑猫警长》,这是一本童话书,作者是诸志祥,很薄。看过之后,戴铁郎当下就觉得这个题材很好,他想通过这种猫与鼠的斗争,让孩子们分清善与恶。

但戴铁郎跟厂里商量这事的时候,对方发了难,他们认为这种东西没什么好改编的——这时候厂里对动画片普遍的要求是要能在国外得奖,短片,还要是国内民族化的东西。

但戴铁郎很坚持,说一定要改编,不行就他自己来。

在这之后,戴铁郎就开始“自己来”了。根据《黑猫警长》的内容,戴铁郎开始设计黑猫警长的形象。最开始他设计了很多版,然后就拿着去问孩子们的意见。他最得意的一些设计,孩子们反而不喜欢,觉得太复杂了。其中一版孩子们看了纷纷说这个好,因为这个他们能画出来,戴铁郎就采用了——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黑猫警长。

后来,根据澎湃新闻的一篇报道所提到的内容,1984年,戴铁郎为了做《黑猫警长》,启用了不少年轻人,花了10个月做了两集,但内部放映后被叫停了,因为里面内容很多“打打杀杀”,不符合传统美学。又过了一年多,一位北京总局的领导看了这两集,觉得不错,试看的小朋友们给出的反响也很热烈,《黑猫警长》才得以播出。

这时候家庭电视还没普及,《黑猫警长》只能在电影院礼拜六的儿童场放映,或是在电影正片之前放一点。但得到的孩子们的反映都挺热烈,“哄了起来”,这让戴铁郎觉得,自己走的路是对的。

如今看来,《黑猫警长》里的一些设计都非常前卫、新潮。比如子弹能拐弯,还有小巧的掌上电话——这时候中国的便携通讯工具还只有“大哥大”,体积非常大,很笨重。而戴铁郎当时想的是,火箭能追踪,为什么子弹不能?“大哥大”又为什么不能缩小?因为这个,当时的《黑猫警长》还被报纸点名批评了,说“给儿童以荒诞”。那时候摄制组的同事说要写文章反击,被戴铁郎拦下了,他说不要动,时代发展以后会变通的。

“果然是的”,年过八十的戴铁郎提起这段事,双手一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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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猫警长》做了了五集,戴铁郎就正好到了退休的年龄。在这之后,他还陆续导了几部电影,例如《森林,小鸟和我》《警犬救护队》等。1991年9月,戴铁郎退休,逐渐淡出动画业界。

而《黑猫警长》为什么只有五集这一问题,曾经还引起争议。据原画师印希庸透露,当年《黑猫警长》反响很好,但没拿奖,也没出口,这事是让戴铁郎灰心的原因之一。

在那个时候,《黑猫警长》被认为在评奖方面不符合当时的评奖规范,所以厂里压根就没有上报。而老一辈的艺术家比起市场,也更看重奖项——况且即使是《黑猫警长》这样的片子,戴铁郎也没有提成,只能拿到薪水。

戴铁郎的另一份遗憾,就是有关“退休”了。他从小就开始四处送情报,帮助父亲做地下工作。但因为戴铁郎的父亲有段时间断了线,被雪藏,工作无法坐实考证,所以厂里最后没给戴铁郎办离休,只给他退休的待遇。

原画师印希庸说,戴铁郎前几年还在争取离休,最近才放弃,算是“认了”。

而这些遗憾,戴铁郎在采访中均未提起,多是出自他人之口。他本人说起往事时,显得毫无怨言:“这几年我在这个岗位,热爱孩子,热爱动漫,热爱国家,就是这样”。

《黑猫警长》播出了三十多年,戴铁郎的房间里还是放着一些相关的周边产品。年过八十的他,在接受采访时仍然表现的斗志昂扬,说要不断跟上时代,为孩子们服务。他不断提起中国动画要更注重现代题材,因为孩子们需要这个:“因为我已经八十一了,我还没结束的话,我还是有这个想法,有这个信心,能为孩子们多做一点。哪一天活着,哪一天我就多做一点。”

在一次采访中,戴铁郎举着黑猫警长,向镜头说着:“我一定很努力,很好地为大家服务”的时候,镜头还拍到了戴铁郎书桌上草草贴着的一张画稿,设计很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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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名戴铁郎的好友都说过,戴老生性要强,极少求人。

戴铁郎的多年好友江平回忆1993年时的戴铁郎。那年江平布置上海影城的三楼,他请戴铁郎作了一幅画。送画那天,江平表达感谢,请戴铁郎吃了一顿饭,有蛋炒饭和一个特色菜,花了28元,后来他还要给戴铁郎两张上海的打车券。戴铁郎不肯要,自己骑车走了。

现任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导演速达回忆近期的戴铁郎。就在去年,她去戴家看了他。戴铁郎这时还在喝可乐,吃蛋糕,开玩笑。今年五月,戴老师腿部浮肿,进了医院,速达又去看望,戴铁郎仍然玩笑不断,说不愿进医院,但愿意听速达的话,好好配合治疗。

网友们回忆曾经的戴铁郎。几年前,知乎上关于“为什么《黑猫警长》只有5集”这一话题大热,而文中提到“戴铁郎想要黑猫警长玩具”一事,触动了无数人心弦。一些网友想尽办法要了戴铁郎的地址,纷纷寄去了礼物。一些媒体也希望就此机会采访戴铁郎,那时他85岁,爱人、女儿均已过世,仅剩一儿,但在几个月前也出了身体问题。80岁的戴铁郎不得不照顾50多岁的二子,生活忙乱,故推掉一切采访。

今年5月13日,《葫芦兄弟》的导演胡进庆因病去世。戴铁郎送上花圈,落款写着他的三个身份:“老同学黑猫爷爷戴铁郎”。

两周前,戴铁郎进了ICU,浅昏迷,很多人去看望,速达也去了。速达说,那时候戴铁郎听到自己说话,也想回应,嘴巴微动,想睁眼睛,但没睁开。

2019年9月4日19点25分,戴铁郎去世,享年89岁。

“我爱动画,爱孩子,爱国家。”

参考资料:

《<黑猫警长>为何只拍五集,背后的故事远比心酸复杂》,澎湃新闻

纪录片《中国动漫大师系列之和时光的嬉戏——戴铁郎》,中国动漫博物馆

纪录片《见证者系列访谈录》,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

纪录片《童心回放 戴铁郎》,CCTV少儿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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