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德瑰：“派阀地震”将把日本政治引向何方？

日本自民党派阀的政治黑金丑闻仍在持续发酵之中。日本首相岸田文雄为求自保终于做出重大决定，宣布解散自己所在的派阀宏池会。宏池会现在就是岸田派，岸田派的解散随即引起安倍派和二阶派的解散，自民党传统的派阀政治突然在连锁反应中分崩离析，这无异于日本政坛的一次大地震。

派阀变迁一直是外界观察日本政治的一个窗口。学界有种说法，即不了解派阀就不了解自民党，不了解自民党就不了解日本政治。自民党的派阀起源于1955年自由党和民主党合并，当时就已存在自由党的吉田茂派和民主党的鸠山一郎派，现在则进一步演变成安倍派、麻生派、茂木派、岸田派、二阶派和森山派六大派阀。派阀在日本国会选举中起着关键作用，上世纪80年代以前日本实行中选举区制度，同一选区可能出现同一政党的多位候选人参与角逐，于是党内候选人之间出现竞争。为了拉票，党内派阀分争加剧。1983年洛克希德行贿案判决时，即使田中角荣被判有罪，田中派仍然凭借强大的人脉和资金实力左右选举走向，当时派阀的作用由此可见一斑。

当然，派阀更直接的作用在于选举自民党总裁，而成为总裁很有可能会出任日本首相，获得最高权力，因此自民党总裁选举很大程度上就是各派阀领袖（会长）之间的竞争。正是因为这个逻辑，作为潜在党首的派阀领袖往往拥有人脉资源，在筹集政治资金方面贡献更大，党内地位也高，对人事任免和政治资金分配有影响力，年轻议员不得不向其靠拢甚至受其控制，由此形成党内“长老支配”“暗箱操作”乃至“黑金政治”。日本国会实行小选举区制度后，虽然避免了同一选区内自民党各派候选人之间的恶斗，但派阀并未就此解散，仍在党内政治活动中发挥巨大作用。

岸田这次突然引燃解散派阀的引线是出于何种政治考量呢？进入21世纪以来，安倍派（清和会）在自民党内一超独大，加重日本政治腐败。安倍派本来是自民党非主流派，但经过森喜朗、小泉纯一郎、福田康夫特别是安倍晋三执政后，日本国内政治长时间由这一派执掌，新当选议员多数愿意加盟安倍派，使其逐渐成为党内最大派阀，变成主流派。主流派拥有总裁候选人推荐权，安倍政权的长期执政和权力集中导致安倍派腐败严重，派对券和统一教会问题的出现很大程度上也是派阀政治的结果，这严重影响了日本政党政治的运作，岸田内阁也受其掣肘。

随着派对券问题引发的政治黑金丑闻持续发酵，日本国内舆论现在几乎一边倒地声讨派阀政治，“去派阀”的政治氛围由此形成。岸田为了摆脱支持率低下的困境不惜自断后路，宣布解散自己所属的宏池会，旨在博取选民好感，延续执政寿命。不仅如此，岸田的决定还是对多年以来不断给他脸色看的最大派阀安倍派和政治对手二阶派的落井下石。这次几大派阀的政治资金收支报告“漏记”问题中，岸田派的涉案数额远远少于二阶派和安倍派，而岸田率先宣布解散宏池会自然导致其他两派不得不跟进。

不仅如此，岸田派（宏池会）的突然解散对于岸田内阁的支持者、某种程度上也是控制者的麻生太郎和茂木敏充也构成了打击。到目前为止，麻生派和茂木派尚未有人被立案，麻生也公开表示自己所在派别“什么坏事都没做”，并向岸田传递了麻生派（志公会）不打算解散的意思。麻生派和茂木派均是岸田内阁的支持派阀，但这次岸田并未与麻生和茂木提前通气就宣布解散自己所在的宏池会，引发二人的强烈不满。岸田的决定意味着岸田派、麻生派和茂木派“三驾马车”的解体，更意味着麻生不能继续利用岸田控制日本政局。加上安倍派和二阶派的解散，如果自民党派阀政治走到尽头，年逾八十的派阀领袖麻生太郎和二阶俊博也将失去继续发挥强大影响的政治基础，自民党政治或将面临重新洗牌，岸田则将能够更大程度地摆脱政治束缚。

日本政局的走向正在变得微妙起来。安倍派、二阶派和岸田派三大派阀的解散能否使日本政治从此进入无派阀时代，还需继续观察。为派阀政治敲响丧钟并非岸田本意，而是自民党权力争夺的一个步骤，是岸田在当前政治形势下的自保之举。其实岸田本人对派阀也有执着。按照惯例，他本应该在当选首相之后退出派阀，但实际上却是直到这次派对券问题曝光后才宣布退出宏池会；岸田本人的上位也是借助派阀支持，没有麻生派、茂木派和安倍派力挺就没有今天的“首相岸田”。

接下来日本政治的看点主要有二：一是由于麻生派、茂木派和森山派并未宣布解散，自民党内部政治格局将因此呈现“无派阀派”和“派阀派”的对立，已经“无派阀”的岸田日后能否压倒老资格的“无派阀”菅义伟、石破茂等成为“无派阀”领袖？二是自民党的派阀有过先解散后又恢复的经历，而且结成团队已经成为日本政治文化的一大特点，自民党内几个主要派阀虽然现在解体，但各派阀的人脉不会马上断掉，风头过后，这些派阀会否重新集结？这些问题都还有待观察。（作者是上海外国语大学日本研究中心主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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