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春荣：感受足球热潮下德国社会的沉寂
2006年德国世界杯给很多德国人留下了童话般的美好回忆，当时德国向世人展现了一个充满自信和梦想、向世界开放的好客国度。2024年欧洲杯，则是德国在18年后再次作为东道主举办大型足球赛事，德国各界期待能再次上演“夏天的童话”，给德国当前沉寂的社会注入一针强心剂。
眼下，德国着实需要一场成功的盛事来驱散现实中的阴霾。受全球经济低迷、通货膨胀高企等因素影响，德国经济在2023年下降0.3%，这使得德国成为全球表现最差的发达经济体之一。对于2024年的经济形势，即使是偏向乐观估计的经济研究所，也只是预测德国经济会出现微弱增长。德国未来的发展依然充满着不确定性，这种不安情绪弥漫在德国社会中。
为此，德国各界纷纷期盼欧洲杯带来的足球热潮能够提振低迷的经济。然而，多家机构的分析表明，虽然欧洲杯在短期内会为德国带来旅游业、零售业和餐饮业的繁荣，但是，它并不能带来持久的经济提振作用。
得出这样的判断，原因之一在于投资的“挤出效应”。在财政资金捉襟见肘的背景下，国家对体育场馆和基础设施加大投资，势必意味着对其他行业的投资减少，由此出现“拆东墙补西墙”的无奈结果。对于个体也是如此，在家庭可支配收入未见增长的情况下，出行观看欧洲杯比赛，其能够花费在其他业余活动的资金就会相应减少。同样地，欧洲杯期间更多球迷涌入德国各大赛事举办地，也会抑制常规游客出游这些地方的计划。
另一个原因在于，足球赛事这类大型活动能够拉动的是体育经济，但对于德国急需推进的结构性改革的作用相当有限。当前，德国经济的一大挑战是工业竞争力的下降及制造业外移的趋势，欧洲杯的成功举办并不能直接带来对德国工业投资的增加。
有专家指出，在足球等大型赛事方面，取得赛事好成绩甚至比东道主身份更显经济拉动效应；如果两者能够结合在一起，则效果更佳。与德国在2006年世界杯最终取得季军不同，此次欧洲杯，德国队遗憾地止步八强。诚然，与其把拉动经济的期望寄托在“奇迹”上面，不如像德国过往那样，将经济增长建立在实业的稳健发展之上。
对于2006年德国世界杯的影响分析还表明，其成功举办的最大收获不仅在于短期的经济提振效应，还在于德国国际形象的改善。后者在更长时间里有利于德国的旅游业和出口，以及吸引更多的投资。
因此，对于德国而言特别重要的是，2024年欧洲杯能否使德国人摆脱经济低迷所造成的“精神抑郁”，使老百姓更愿意消费，企业更乐于增加投资。然而，就笔者观察，这种情绪上的彻底扭转，迄今并未充分显现。
笔者近日在德国逗留期间，更多感受到的是一种“按部就班”，甚至是一种沉寂。人们并不愿意过多谈论德国未来的走向，这当中透着一些无奈，即目前政府出台的一系列政策措施，并未让他们能够对德国经济的未来前景充满信心。对于中高收入阶层而言，物价的上涨没有显著影响其消费行为，但对于中低收入群体而言，生活成本的增加却是显而易见的。这也反映在地区差异上，例如德国东部民众普遍对政府应对危机表现的不满程度更高，这也是助推那里的右翼民粹主义力量居高不下的原因。与此相应，人们对于今年9月德国东部三州即将举行的州议会选举充满忧虑，因为主流政党并未能提出有效应对右翼民粹主义力量崛起的良方。
7月15日，欧洲杯落下帷幕。如果人们将最初的拉动经济的高预期与实际的效果进行比较的话，未必能得出令人满意的判断。但是，足球热潮下德国社会的沉寂，却能提供给德国各界一个警醒。如何能在多重危机下减少贫富差距和地区差异，持久地增强德国社会的凝聚力，以及如何能提高德国区位的吸引力，增强德国内外对于在德投资消费的信心，这些对于德国未来的可持续发展至关重要。为此，德国依然需要像在欧洲杯期间那样，激发社会的激情，继续保持自信开放，张开双臂欢迎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和投资者。只有这样，“夏天的童话”才能真正再次变为现实。（作者是同济大学德国研究中心主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