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亚没有电竞鄙视链

印度尼西亚职业电竞选手JessNoLimit,今年23岁,他的月收入是“数亿印尼盾”,约合几十万人民币。

这一金额是由现任印尼总统佐科威亲口问出来的。

在去年8月的印尼青年领袖会议上,他曾接见JessNoLimit。这位1961年出生的总统不曾想到,玩游戏也会成为一种赚钱的工作。 

左为电竞选手JessNoLimit,右为印尼总统 

印尼总统此前并不打游戏,但他的小儿子玩。从儿子那里,总统了解到电竞在印尼的火热。而从JessNoLimit这里,他又询问并得知了顶尖职业选手的收入情况。

问完,总统便握着JessNoLimit的手说:“你,就是新经济之光!”

电竞确实是印尼的新经济。JessNoLimit所在的战队成立不过2年半,是印尼第一支获得投资人赞助的战队。在它成立以前,印尼本土并没有一支真正的职业战队。

粉丝经济也在印尼方兴未艾。作为总统接见的青年领袖,JessNoLimit凭借电竞、直播以及外型上的实力,在Youtube圈粉450万,Instagram则是260万,在去年被票选为印尼年度数字人物。

人气的飙升带来巨大的商业合作机会。在Instagram上,除了生活照与游戏截图,他也常发一些直观、朴素的商品宣传广告。

在接见了这道新经济之光以后,印尼总统当天又在自己的推特补充: “时代已经发生了变化。技术的发展创造了一个真正令人兴奋、且难以想象的职业。”

JessNoLimit玩的是一个中国玩家基本没听过的中国手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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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印尼隔海的菲律宾,上周末刚刚打完一场电竞比赛,赛场上没有总统,但是有国歌。

在公众集会前演奏国歌是菲律宾的惯例,电竞比赛并不例外。全场观众都安静下来,立正挺胸,右手抬起,手掌紧贴胸口,行注目礼。

菲律宾电竞很特别,但这不是唯一一处有别于国内赛事的地方。

如果你曾看过国内的电竞比赛,会发现比赛场地往往设置在场馆内。观众买票、进场、入座,坐着看游戏,好比看球赛,看到兴奋处,全体起立、鼓掌、尖叫,也都是有的。

而这场比赛并不一样,它设置在首都马尼拉的一个商场。底楼是麦当劳,隔壁是三星与屈臣氏,对面是优衣库和H&M。

麦当劳甜品站排队同样可观 

这不是《Mobile Legend:Bang Bang》第一次在东南亚商场开设电竞比赛。它是东南亚最火的MOBA手游之一,如果具体到菲律宾、印尼等几个国家,这个“之一”可以去掉。

2017年,这款游戏首次开设官方线下比赛,就是位于印尼的商场。其中某一日赛程打到了午夜12点,商场已经关门,但比赛没法结束。商场周边的居民因为比赛太吵,选择了报警。

根据官方公布的数据,每个月,在菲律宾都有1000万玩家活跃在这款手游当中,在印尼,这一数字是2500万,分别占了两国人口的十分之一。足够的用户量撑起了游戏的电竞赛事,这已经是其职业联赛MPL菲律宾赛区第二赛季的总决赛。

这里的人潮挤着、推着,也发出嘈杂的声音,与任何一个人满为患的商场无异——除了环形走廊上长长的队伍。

这是一个新开的商场。据MPL的官方工作人员介绍,比赛场地是商场免费提供;而要看比赛无需买票,反过来为商场贡献了巨大的人流量。

观众可免费进场,但是限人数、分批次,一波观众离开,才能有另一波进来。所以很多人从早上7点就开始排队,早来,才能早进,后到的只能被虎背熊腰的保安拦在外头。

我每次出示记者证进场,保安都会拍拍我的肩膀,放我过去。门口排队几个小时的菲律宾观众就会盯着看,让我很不好意思。

但最终,商场依然容不下那么多人。没有入场的观众只能选择在走廊隔板外张望,或者上去一侧的二楼、三楼:

连上场对面的楼层和天桥也有很多人隔着玻璃观看赛事:

工作人员同我说,这次的比赛场地比想象中小,场地的三面只有一面可以站人,“下次需要选一个更大的场地了”。

为了弥补不足,他们在商场另一头,还安排了个露天会场,但距离主场地有点远,又是转播,没有引导,得靠观众口耳相传才能过去。

就像现场排队的观众一样,在等待期间,菲律宾玩家可以坐在地上,开黑,打《Mobile Legend:Bang Bang》。

《Mobile Legend:Bang Bang》,这不是一个在主流电竞圈活跃的名字,但在东南亚,没有人会对这款游戏感到陌生。尽管有时候,他们也未必对它充分了解。

一名菲律宾的战队经理同我说,直到比赛前一天,他才知道这款游戏竟来自中国。

2

《Mobile Legend:Bang Bang》在国内通常被翻译为《无尽对决》,它在MOBA手游尚未在东南亚打开局面的2016年,早早地进入市场,与当地手机硬件及4G网络的普及一起高速扩张。

为了打开市场,游戏开发商沐瞳在这里投入了极高的宣传费用和本地化成本,沐瞳创始人曾透露他们“现金流最紧张的时候,欠的广告费高达人民币上亿元,公司最多只能撑五十天”。

最终,《无尽对决》在47个国家拿下过苹果App Store畅销榜第一。在东南亚两个人口超过一亿的大国——印尼与菲律宾,这款游戏近一年来始终位居畅销榜前五。

可《无尽对决》在国内并没有正式上架,许多人只是从某些东南亚市场报告、或者法律纠纷中听说了这款游戏的名字。

它与拳头的《英雄联盟》以及腾讯的《王者荣耀》已经历经了3次诉讼。

一次在美国,2017年7月,拳头在美国加州法院起诉《无尽对决》侵权,后因法院批准了沐瞳的动议,以“此案在另一个管辖地或法庭审理更加便利”为由,驳回了拳头的起诉,在美国不了了之。

一次在上海,2017年5月,腾讯起诉《无尽对决》开发商沐瞳法定代表人、CEO徐振华违反不泄密和竞业禁止协议。徐振华曾就职腾讯,本案最终在2018年判腾讯胜诉,徐振华个人赔偿1940万元。但沐瞳方面曾表示本案与知识产权纠纷无关,徐本人及团队离职后的开发均未涉及腾讯的商业秘密。

一次在深圳,2017年3月,腾讯起诉《无尽对决》侵犯《王者荣耀》知识产权。此案起诉最早,不过在2018年9月才进行了第一次庭前听证,但随后沐瞳对主审法官及审案流程有所质疑,提出异议,故此案目前仍在等待审理过程中。

从法院结果看,《无尽对决》是否侵权仍要等待裁定。但在东南亚多国,这款游戏的发展并没有受到限制。除了在新加坡、马来西亚、菲律宾、印度尼西亚、缅甸等国设立常规赛事外,《无尽对决》的影响力还在往周边国家辐射。

文莱,一个40万人口的东南亚小国,据官方的数据显示,每天就有3万人在玩他们的游戏。文莱官方电竞组织曾多次表态希望加入新马赛区,但出于成本方面的考虑,沐瞳暂时没有同意。没有官方授权,文莱只能自行举办一些第三方赛事。

雅加达最大的商场

在东南亚,目前并没有某种支付渠道占统治地位,游戏的支付仍以短信、电话为主,电信公司从中受益颇多。据沐瞳的说法,菲律宾电信公司会卖一些免流卡,包括游戏、视频等多种服务,其中很大部分的销量来自《无尽对决》免流卡。

除了官方授权的电信免流卡之类,市场上也会出现一些奇怪的山寨产品 

以及奇怪的主题痛车

电信公司等第三方的赛事为《无尽对决》的官方赛事做好了铺垫,对这个能带来巨大经济效益的产业,东南亚一些政府也主动提供支持。

去年3月的印尼赛区决赛,印尼议会主席曾专程出席并发表了讲话。到7月的东南亚杯决赛,印尼总统曾计划过来讲话,但最终指派了印尼通信和信息技术部部长出席。

部长从首都雅加达坐飞机到印尼第二大城市泗水的比赛现场,出席发表完讲话,马上又坐飞机回去了。

缅甸英雄江喜陀

政府对游戏的支持也不仅仅是出于经济方面的考虑。《无尽对决》为印尼定制了有“印尼孙悟空”之称的神话英雄迦多铎卡迦、爪洼神话中的南海女神,菲律宾则有民族英雄拉普拉普、缅甸有历史上最伟大的君王之一江喜陀。

这对于印尼政府和玩家都是一种惊喜,没有一款游戏曾对他们的文化如此重视。

3

《无尽对决》是中国制造,那位比赛前一天才知道这一事实的战队经理,来自菲律宾最大的一家客服外包公司。他们为Finesse Solid战队提供赞助。这支战队成立不到一年,从全菲律宾900多支队伍中脱颖而出,刚刚获得本届菲律宾总决赛的季军。

这是一支业余战队,6名队员都属于兼职,其中有4名还在上学,最小的Karl今年才14岁,他们也是最近才了解到这个游戏来自中国。

在此之前,队员们都以为这款游戏是印尼做的,因为此前的两届东南亚杯总决赛都在印尼举行。

MPL发展初期,东南亚选手会穿短裤、拖鞋上去比赛,后来逐渐正规,由赞助商提供队服。Finesse Solid战队衣服背后的“技巧”二字,来自他们的一位日本赞助人

中国对这群年轻人倒不是太遥远。在菲律宾,几乎所有年轻人都有手机。Finesse Solid战队的训练用机是iPhone 8 Plus,由赞助商赞助。但6人中,有一名队员平时用的是小米手机。

14岁的Karl用的也是iPhone 8 Plus,他还在上中学,最近4个月因这款游戏获得了500美元的收入。他的父母也陪他前来现场,支持他,为他加油。获得季军之后,他还将于其他5名队友瓜分7000美元的奖金。

Karl所在的班级总共47人,其中有13个男生,无一例外都在玩这款游戏。加上女生,玩家数占了班级总人数的一半。 

这群选手接触到《无尽对决》和队友们的途径并不复杂:身边人开始玩了,他们也就玩了;段位打高了,相互之间经常组队,自然也就认识了。其中一位成员名叫Lex,27岁,最初玩这个游戏是因为失恋要打发时间。

左二看上去还没习惯双手交叉抱胸的,是14岁的Karl;左四光头为Lex

Lex每天会直播,光头、眼神炯炯、肌肉粗壮,都让他看起来有点“野性”。加上口才出众,能上台解说游戏,Lex很受观众喜欢,是队伍中人气最高的选手。他一上场,女粉丝会在现场二楼朝他尖叫。

我问过Lex他所遭遇的最狂热粉丝大概是什么样子。他回答说在失恋前,想象不到自己会因为一款游戏,收到狂热粉丝的裸照。

当然,裸照并不是Lex选择玩这款游戏的主因。他的主业是工程师,一年能拿2万美元的收入。菲律宾劳动力相对廉价,世界银行统计的人均国民收入是一年3660美元,Lex的条件相当优渥。

“其实打这款游戏,我是亏钱的……但我仍然在考虑今后做职业电竞玩家,因为我喜欢这游戏,也喜欢我的队友们。”他伸手过去摸身边Karl的头。

4

我刚到商场另一头的露天场地时,这里刚刚出现了网络卡顿情况。

大屏幕显示工作人员正在把直播退回桌面,他重连了Wifi,开始右键刷新桌面。相比主会场,这边人更少,更空旷。底下的观众很安静,看到断网了,有的就默默打开手机,开始用自己的流量看转播。

沐瞳的工作人员从商场那头走过来,他们的衣服胸口绣着公司Logo,这是每个玩家打开游戏时都会看到的东西。所以走在商场路上、在餐厅,都会有保安、服务生指指点点。

“我们有一次去大排档吃海鲜,Logo被人认出来了,被要求合影,结果一个合影之后,所有人就都要跟我们合影。”其中一位工作人员同我说。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露天广场的观众反而更多了。

一位女玩家坐在旁边的楼梯口,一边自己打游戏,一边隔着楼梯围栏,听大屏幕那边的解说。虽然当天是周六,但她一身装束,看着像刚下班。

趁她一局打完的间隙,我过去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问她:“你知道这款游戏是中国公司做的吗?”

“真的?”她说,“那你们是不是玩这游戏很厉害。”

我说不是,在中国玩这款游戏的可能并不如菲律宾多。她问我为什么。我一时语塞,“因为中国的大多数玩家在玩另外一款游戏……”我回答说。

“在菲律宾,好像所有人都在玩这款游戏。”她说。

“你为什么不去主会场看比赛?”我问她。

“人太太太多了,等我排队进去,可能比赛都结束了。所以那么多人在这边看。”我们都朝一边的露天观众席看。

大家站着,或者坐在台阶上、花坛边缘上,要么盯着屏幕,要么玩自己手机上的游戏。绝大多数人穿着短袖,有的还背着包。

过一会儿比赛结束,他们可能会直接提起包,穿过商场,陆陆续续赶回家。

此时从他们的背影望过去,就像是在某个夏夜看一场露天电影。我不知道他们中的许多人是不是第一次来看电竞比赛,但这是我第一次在某个电竞比赛现场感受到了生活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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