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谈】海克斯酱油与视频贴片广告
自从海克斯科技在食品行业的舆论危机爆发后，有段时间我每天都会在抖音上看到各种“无添加手工酿造酱油”的广告。
作为一个还算经常做饭的人，我以前从没听说过这些酱油牌子，它们仿佛一夜之间全都冒出来，广告词大同小异，镜头一定会拍到正在露天发酵的一排排黄豆缸。一次，有个大哥从缸里舀出一勺酱油，对着镜头热烈地说：“家人们，我们这个酱油可没有科技与狠活啊，要发酵足足700天……”。热评第一的眼尖网友指出：“你这缸还都还新得锃光发亮呢，下次找口旧缸来拍吧。”
基本上就是这么个情况，海天跌倒，杂牌酱油吃饱。我是不太敢买抖音上这些既没听过牌子，价格还挺贵的无添加酱油的。事情的走向似乎进入了一种悖论，虽然大家一窝蜂去骂那些海克斯科技酱油，但也不太敢相信最近趁势宣传无添加的一些小品牌真的如承诺那般纯良。
这次事件也让一直主打0添加的千禾酱油股价一路翻红，跃居京东调味品榜的榜首。看到这个消息，我到厨房拿出用了两年的千禾酱油，以为自己随手买的竟然如此健康。结果一看配料表，居然正好买到了千禾产品线里有添加剂的那款，呈味核苷酸二钠、酵母提取物之类的提鲜剂一样都不少……
但其实我并太不在意这个的问题，虽然又买了瓶0添加酱油尝鲜，却总下意识觉得它不够鲜，就和海克斯酱油交替使用。对于买酱油这件事，我有个简单的方法，就是只买标注“特级”的。这是国家按照氨基酸态氮含量而规定的酱油分级，最差的似乎是三级，这个分级和是否有添加剂并没有直接关系。
海克斯科技深入人心后，一些科普号站出来尝试说明添加剂没那么可怕，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结果无一例外地翻车了，被评论区打成了资本家的洗地走狗。我也很能理解群众的心态，因为这是企业和社会舆论共同造成的困局。
理论上，确实不能抛开剂量谈毒性，在国标范围内加入添加剂也符合规范。但群众担心的是，谁能保证你商家是按照规范添加的？毕竟历史上一些食品安全事故也是“合法添加剂”不规范超量使用的结果。事故多了，对添加剂有恶感是正常反应。商家们也在不遗余力地宣传“纯天然好，人工合成坏”，进一步放大了人们对添加剂的恐惧。
但另一方面，这种事情也总会发展成群众对添加剂的无差别抵制。而这种群体心态一定又会被反过来利用，形成新的商机乃至骗局。这个规律广泛存在于那些“群众不喜欢但又合法”的东西上，且结果往往具有讽刺性。
有人把这次海克斯科技事件形容为民众食品安全意识的觉醒，但我看，赢家是谁还另说。酱油行业倒是可能会迎来一波涨价，出现很多似是而非的0添加酱油。至于这些酱油是不是真的0添加——大品牌容易监管，小品牌就难说了。全国传统酿造酱油的产能并不能短时间满足市场爆发性增长的需求，到头来，普通人买到的，可能是既贵又不天然的酱油。比如昨天我刷到个广告，里面是50块一瓶的“古法酿造酱油”，而对于所有宣称古法的东西，我都非常怀疑。
海克斯科技也总让我想起另一个毫不相干但境况相似的事物：视频网站上的贴片广告。你看，贴片广告是合法的，也是被人讨厌的。就像食品工业离不开添加剂，视频网站也离不开贴片广告，它们都曾因为滥用给大众造成过心理阴影。但你要说完全将其抛弃，却又会进入进退两难的困局。
每个人都不喜欢在打开视频前要先看一段广告贴片，但在中国，网民对这种抵触更加明显。这当然不能怪网友，国内的贴片广告太长了，像优土、腾讯视频、爱奇艺这些平台，贴片广告1分钟以上都是常事。
然后，不加贴片广告的B站出现了。
B站之所以能在各家巨头的围剿下迅速壮大，无广告是很重要的核心竞争力。它把当年无数深陷“一刀999”劣质页游广告贴片的观众拯救了出来，是国内视频网站的一股清流。
群众的判断也很简单，有广告坏，无广告好，这很符合直觉。
但10年过去，B站拒绝贴片广告的负面效应正在越来越明显。先不说B站自身持续亏损承压，连UP主们也不大乐意了。
你可能见过有的UP会专门发一个视频，总结自己通过制作视频赚了多少钱。由于UP主在晒收入的时候，会不约而同地隐去“恰饭”的收入，所以基本上展示的都是平台流量分成的收益。
早年，这类视频通常会让观众感叹“做视频好辛苦呀挣不了多少钱”，多少带点卖惨的调调。但随着“出海”的UP主越来越多，B站在YouTube的衬托下往往非常尴尬。
我之前关注了一个主要做暗黑破坏神视频的UP主，他发布过两个视频，分别统计了自己在B站和YouTube一年来的视频收益，结果前者是1.5万人民币，后者是2.2万加币，约合人民币11.7万，这个数据还建立在他的B站粉丝量比YouTube的多一倍的基础上（B站粉丝量18万，YouTube只有不到8万）。
今年年初，还传出过B站创作者收益大幅减少的消息，UP主们叫苦连天，空气中洋溢着资本盘剥创作者的原罪气息。
这是否能说明B站过于吝啬？还真不是。从B站今年二季度的财报来看，创作者收益依然是B站的大头支出。二季度B站营收是49亿元，亏损了20.14亿，光是创作者分成就有20.68亿元，等于近四成的营收分给了UP主们。
但这20亿远远不够持续增长的UP主们瓜分，由于B站的视频业务始终没有建立起良性循环的盈利模式，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即使把整个B站的营收都献祭给UP主们，其实也分不到多少钱。
B站连年亏损，YouTube却躺着数钱，而且是和视频创作者们一起数。今年第二季度YouTube的营收是73.4亿美元，上个月更是宣布了一项新的广告收入分享计划，将向热门短视频创作者提供最高达45%的分成比例。
在广告营收逐年增长的同时，YouTube的贴片广告时长却依然保持了5秒即可跳过的传统，还不用充值会员。用户的观看体验有保障，画质也稳定，还随着技术迭代稳定升级。而在B站这边，限于成本原因，今年已经连码率都保不住了，不断有用户抱怨画质下降。
这种“5秒钟就能跳过的广告，让用户、创作者、平台、广告主四方共赢”的理想局面，在国内是不会存在的，有的只是“良心小破站逐渐变质”的悲伤故事，原因却与资本逐利没什么关系，资本就算做慈善也改变不了这种结果。
添加剂也好，贴片广告也罢，都无法用简单的“好”或“坏”来定性，却与利益高度绑定。这种东西在国内往往会摇摆在两极，要么全面泛滥，要么集体抵制。至于为什么大家不配享有一个更理性、更科学、更良性、更平衡的结果，那就是另一个话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