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少女配上重武器,算是谁的浪漫?
事情的起点并不在《舰队Collection》,也和今天我们已经沉浸其中的万物皆可娘化浪潮无关。这些只是事情的终结。
对我来说,它始于《最终兵器彼女》。
这部2000年开始连载的漫画,涉及了很多东西:有对战争的反思,有绝望而徒劳的爱情,还有人类与地球到底何去何从……但是第一次在租书店看到这本漫画时,我还只是个初一学生,对这些大话题没什么思考能力和兴趣,《最终兵器彼女》给我留下唯一的印象,就是上面这张图:站在硝烟和残垣断壁之中,穿着校园制服的蘑菇头的少女,手臂延伸出冰冷的钢铁重武器。
巨大的美感瞬间击中了我,它绝对不是简单的“反差萌”或者“男性喜欢的两样东西叠加”。学生制服的日常感,巨大机枪的异质化,少女的茫然,周围环境的残酷,混在一起,有一种当时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定义的浪漫。
直到上了高中、大学,《强袭魔女》《枪械少女!!》《舰队Collection》扑面而来,我才知道,不只是我一个人被“美少女+重武器”的组合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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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更早之前,日本人就发现了少女和武器有种奇妙的协调感。1981年,黑道题材的电影《水手服与机关枪》震撼过整整一代日本青年男女,很大程度上靠的就是女主角那突破性的造型:拿着手提机关枪的校服少女。
《最终兵器彼女》的故事是彻头彻尾的悲剧,少女被改造成兵器,又喜欢上男主,但最后双方谁也没能拯救对方。《水手服与机关枪》也差不多,女主角为继承父亲的遗志当上黑道组长,却没能像某些校园偶像一样挽救组织,视若亲人的同伴们也一个个离去。
早期“美少女+重武器”题材作品的主旨非常符合直觉。武器(尤其是更贴近人们现实生活的现代重武器)是残酷、冰冷、丑恶的,少女是柔软、脆弱、美丽的——正好是武器的反面,让重武器配上美少女,是一种对武器和武器背后雄性特质的荒谬解构和讽刺,最终一定导向悲剧:少女就不应该涉入到需要有重武器参与的暴力状况中,谁都不应该。
这种荒谬在《最终兵器彼女》里体现得相当直白。这部漫画的名台词,就来自男主第一次看到女主变成兵器的样子后,女主流着眼泪的一句道歉:“对不起,阿修,我变成了这幅模样。”男主随后鼓起勇气,上前抱住了女主,双方的爱情经此考验也从学生恋爱升华到了互相支撑的新层次。
这种场景在今天可能已经有些难懂了。设想,2021年,一位男性发现自己的女朋友可以变成巨大兵器,第一个想法大概率不是绝望地想“我们还能不能走下去”,更可能是欣喜若狂,上去大力拥抱她,或许还会说什么“两件美好的事叠加在了一起”。
反正我会这样,我早就在梦里交了十几个可以变成巨大兵器,或者可以驾驶巨大兵器的女朋友了。
这当然是句玩笑话,但确实有其内在的合理性。任何文艺作品都要符合自己的时代背景,千禧年之后,大部分以悲剧为主旨的题材要么转型成更加轻松的形式,要么默默消亡在历史中。2008年播出的动画《强袭少女》,对《水手服与机关枪》的致敬含义几乎要溢出来,但主题却大相径庭:前者又被人称为“飞天小裤裤”,一群美少女飞在夏日味道极浓的海上打打闹闹,既不悲剧,也不沉重。
《水手服与机关枪》和《强袭魔女》的海报对比
再之后,就是《舰队Collection》掀起的军武拟人浪潮。军舰可以娘化,枪可以娘化,坦克可以娘化,娘化的重点当然也不再是“利用荒谬的反差感引起读者、观众的反思”,而是基于更直接的美学考虑:用着钢铁质感的兵器,甚至自己就是兵器的美少女,既可爱美丽,又帅气潇洒,多么完美的结合。
但历史的吊诡之处就在于,事情往往走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原点——这种看似简单粗暴把武器和女性联系在一起的手法,恰恰是真实历史中,那些真正军人们的常规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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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大众印象中《舰娘Collection》是把战舰娘化的万恶之源不同,实际上最开始把海上舰艇当成女性的,正是航海者和海军士兵。
在各种国际通行的航海手册、标准性文档中,称呼舰艇都用的是女性代词“her”、“she”。
出自1972年的《国际海上避碰规则》
古今中外的海员们似乎都是如此。19世纪时,海员们就流行起“船和女人没什么区别”和“不能让女性上船,因为船会嫉妒”之类的玄学说法。
在十年前的一期《防务微观察》中,局座张召忠还特意指出主持人用“大哥”、“二哥”这样的词指代各级舰船是不对的,因为“所有的舰艇按照海军的规矩,都应该是属女性”。至于原因,他也不知道,但学英语的时候就是这么教的。
有人认为这是因为海员一次出海,就长期见不到女性,只能把自己的情感寄托到生死相依的船只上。可是战斗机驾驶员们对娘化重武器的热衷程度,比起海军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二战时,美国空军就以“人人在飞机上画美女”而臭名昭著。
有了海军空军,哪里还能少了陆军。除了坦克驾驶员私下用女性名来命名坦克外,二战时还出现过一本坦克使用保养手册,里面完全把凶暴的坦克比作了女性,教导士兵要像呵护“金发美女”一样呵护坦克。
有观点指出,近现代战争的过程,是重武器出现、发展的过程,也正是女性从家庭中走出来,参与到战争的生产、医护乃至战斗中的过程,这两种趋势的同步也是理所当然。这种看法略显牵强,但也不能说没有道理,实际上国家机器在战争动员中大量使用女性形象,正是发端于一二战时。
当时两则美国海军(NAVY)的征兵广告
两次世界大战后,这种宣传风潮也没有止歇,反而更像是融入到了各国的军事文化中。电影《全金属外壳》里有个经典的桥段,教官告诉新兵,给步枪起上女孩的名字,从今天起,你们就要抱着自己的枪睡觉,就像抱着恋人。
上世纪60年代我国试制原子弹时,出于保密要给原子弹一个暗号,选择的也是“邱小姐”这样一个女性名,还把原子弹装配叫“穿衣”,雷管叫“辫子”,装配原子弹的过程就是“邱小姐穿衣梳辫子”。
来自青海省广电局和上海广电纪录片中心联合拍摄的纪录片《代号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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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支、舰船、坦克乃至原子弹都可以被娘化,文艺创作者们搞出的其他超现实武器,自然也能被娘化:比原子弹更激进的机甲出现后,很快也和美少女扯上了关系。
不过就在机甲娘化问题上,“美少女+重武器”的组合出现了系统性的分化:有的作品是机甲的美少女化,有的作品则是美少女装配上了机甲。后者到底算不算是“娘化”呢?
其中的疑难点在于,现实存在的武器被娘化,要么拿起武器(《水手服与机关枪》),要么变成武器,二者中间没什么灰色地带,但机甲本身就是一种人型作战武器,和使用者的外形息息相关。不同的读者、观众乃至作者,对机甲娘的理解也截然不同。
有的人觉得拿着冲锋枪飞行战斗的《强袭魔女》就已经算是机甲娘,也有的人觉得《FRAME ARMS GIRL》 里从机器人模型变来的 “轰雷”、“短剑”才称得上机甲娘,还有的人非得看见本体是人类、却装配着各式机甲的美少女才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