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今年刚毕业的我,游戏意味着什么?
把人群按年龄划分,是当今媒体制造焦虑的不二法门。比如前一阵子就突然刮过一片“第一批90后要30岁了”之类的话题——你看,都精细到“第一批90后”了。
但除了年龄焦虑之外,大家之所以乐于这样分类,也是因为每个人身上属于自己时代的烙印。
举个例子:1995年,小霸王学习机已经占据了国内市场的80%,公司产值突破10亿——80后的朋友们可能会记得那时候的盛景;而同样是1995年,韩国的Nexon公司成立,他们的《跑跑卡丁车》和《地下城与勇士》等作品要到十年后才能影响另一批玩家。
如果把时间轴铺开来看,就像是北京地铁一号线,大家在不同站上车,但有时又共享一段路程。我们经历的时代明明有重合的部分,却因为自己的人生阶段产生了不同的解读。
不同年龄阶段的玩家们所处的时代不同,玩的游戏不同,游戏所带来的意义当然也不尽相同。而作为一个今年刚刚毕业的95后,我就常在和同事聊天的时候感觉到这一点——不知道算不算透露商业机密,但我确实是我社目前年龄最小的成员。
所以,这一次我想向你讲几个关于自己的故事,试着去展示游戏对我而言的意义。
“小霸王的余晖”
托红白机漫长生命力的福,我依然有着关于《魂斗罗》或者《超级马力欧》的记忆。
虽然那是21世纪初,连PlayStation2都已经上市,但红白机依然能让自己的余晖照进新世纪的现实中——尽管大多数情况下,是由它来源可疑的“表亲”小霸王学习机代劳。
我虽然摸过小霸王的尾巴,但成龙的那个广告,对我就太过久远了,以至于当年完全没有印象
可惜的是,我从来都没能拥有过一台属于自己的红白机,关于它的启蒙,是在一个小学同学家里。
我们不打不相识。在互相打到流鼻血之后,我爸提着和我差不多高的旺旺大礼包,带我去他家登门道歉。
但小孩其实完全不记仇,所谓的道歉主要发生在家长之间,而我们——我们在玩他家里的小霸王。那天玩的是《松鼠大战》,我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我几乎全程被他扔来扔去,确实没什么游戏体验。
一回生二回熟,虽然初次拜访是去道歉,但我却食髓知味,从此领悟了寻找乐趣的妙招:串门。因为是去朋友家串门,所以家长不会说什么,同学的爸妈会请我吃饭,我们俩还能一起打游戏……实在没有任何风险。
直到有一次,我在他家门口听到了他爸妈吵架的声音。我等了一会才敢敲门,看到阿姨笑容满面地迎接我,心里第一次有了堪称“复杂”的感觉。
那天我们玩了一下午《绿色兵团》。吃晚餐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看起来都很融洽,让我有点迷惑:之前隔着门听到的,难道是幻觉吗?
那是个很漫长的冬天,我们没有用著名的上上下下左右左右BABA就打完了《魂斗罗》,那个99合1卡带上的大部分能玩的游戏也被探索殆尽。到了春天,我因为搬家转学去了市区,后来就和这个同学渐渐失去了联系。
高中的某个周末,我回到原来住的地方去走亲戚,在街上被这个同学叫住。他染了黄毛,穿着黑色皮衣,骑一辆在叛逆少年中间很流行的“小博士”女式摩托车,说要带我四处转转。
我们聊起过去一起玩游戏的时光。红白机和99合1黄色卡带依然在他家里,只是已经吃灰很久了。长大后,他在网络上下载一些“硬盘版”的游戏,因为“画面好,很刺激”。
我问他,叔叔阿姨那个时候是不是关系不好。同学告诉我,其实三年前他们就离婚了。
又过了一会,他说,当时之所以很希望我去找他玩,就是因为我在的时候,他爸妈一定不会吵架。他说,那个时候,至少很有家的样子。
“网络上,没人知道你是不是成年人”
从小孩变成大人的一项必要过程,是学会撒谎。
对于喜欢玩网游的小孩来说,尤为如此。
倒不是说“拿家长身份证注册账号”或者“用买教辅材料的钱充点卡”之类的谎,那些当然算是犯错误,但却不至于太让说谎的小朋友内心痛苦。对当时的我来说,最让人难过的谎言,其实是要对自己游戏中的队友撒谎。
为什么?因为我是公会里的主力,也是个只有周末才能玩游戏的初中生,但我的朋友们却并不知道。在大家畅谈大学生活或者社畜人生时,我就只能随声附和,没办法和他们继续聊下去。
之所以要隐瞒身份,是因为有前车之鉴。在玩前一款游戏的时候,我因为袒露自己的年龄而受到了“特别关照”,失去了和别人平等沟通的机会——“你一个小孩懂什么”这种话,在现实中听听已经足够了。
然而,就算努力隐身,也总有被问到的一天。当终于面对那句“你是做什么的呀”的时候,我只能从容不迫,给出我的答案——从那天起,我的人设就从一位普通战士变成了刚20岁、在当地大学念书的学生。
如果你撒过这种弥天大谎,就一定懂得这种说不出口的难受:想圆一个谎,唯一的方式就是撒更多谎。
有段时间,我甚至要把自己说出口的设定记在本子上,避免前后矛盾。因为公会有自己的QQ群,我甚至还改了自己的QQ资料,删掉了QQ空间里“暑假作业还没做完。。。”之类的发言。
现在依然能找到那个年龄的遗产,看起来就不够成年人
作为回报,我在网络上有了一群年龄比我大得多的朋友,这也在后来成了我偏爱MMORPG的一个原因。对我来说,游戏真正成为了“第二人生”,我可以远离自己在现实世界中的身份,和其他人平等地共同游戏。
后来,我升学进入了一个寄宿制的高中,不能再和他们一起游戏。直到这时,我依然没能卸下这个“成年人”的壳,只能说自己要出国,玩不了游戏了。
我们找了一个肃穆的圣堂告别,相约以后有缘再见,我的邮箱里收到了朋友们的告别邮件——我知道他们,他们是在30岁的北京白领、是25岁的中学教师、也是“和我一样”的大学生。
在那个MMORPG井喷的时代,不知道有多少像我这样的小孩以各种形式混迹在游戏当中,他们也许是和你并肩作战的队友,也许是你游戏中的“师傅”,甚至可能是你的公会会长……这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他们的游戏角色不会因为自己是未成年人而更弱一些,在这些由代码构成的虚拟世界里,小朋友们以一种奇特的形式得到了公平对待,有了展现自己能力的自由。
你看,这其实是很多成年人在现实中反而做不到的事。
“初代宅男”
世界上既有末代皇帝,也有初代宅男。
虽然不知道1990年1月出生的表哥算不算得上国内的“初代宅男”,但他至少是我人生中所见到的,第一个符合“宅男”刻板印象的人——胖、宅、喜欢ACG……以及,和家人并不那么融洽。
表哥在姨妈家有一个小卧室,那是只属于他的王国。
他平时待在那扇木门后面,几乎只有在吃饭和用洗手间时才走出来。我去串门时见过很多次这样的场景:小房间里不时传来快乐的笑声,但从不和家人共享。到了饭点,表哥闷闷地走出来,端着自己的饭,再闷闷地再走回房间。
亲戚们也不太谈论他。也许是因为一个职业学校毕业、几无社交、工作普通的人,并没有什么可供讨论的谈资。
然而,作为家族里年龄最小的孩子,他的房间对我来说却并不是禁区——恰恰相反,那简直是宝库。
如果你看过日本电视节目里关于御宅族住所的描写,那就一定能想象得出表哥房间的样子。
十平米的房间里摆着四个书架,满满地放着各种各样的漫画、小说、动漫杂志、光碟、手办……书架显然无法容纳一个人十几年的收藏,所以他的地上、桌子上甚至半张床上也都堆满了这些东西。
一排《妖精的尾巴》占据了某个书架的一整层,一打邵氏功夫电影的包装盒堆满了半个床头。有一摞书从书架最上层出发,顶端甚至碰到了天花板,仿佛传说中的巴别塔。而天花板上,则层层叠叠贴满了各种各样的海报。
表哥的其中一个书架,已经不复往日盛景
看番是一个人的娱乐,但游戏却可以属于两个人。自从我记事开始,每次去姨妈家,最期待的保留节目就是去表哥的房间打游戏、看漫画,不少经典作品的第一次体验,都是来自他那里。
小孩子水平当然高不到哪去,我们同屏双打《生化危机5》卡在第一关之后,他懊恼地摆摆手,表示不如轮流玩比较有效率。但另一方面,小孩子对游戏的耐心也很惊人,现在回忆起来,他甚至还干过几次让我在那些经典JRPG里反复刷怪刷钱刷物品的事。
对于那时的一个初中生来说,游戏依然不是合理的娱乐选项——尤其是父母意识到玩游戏会让人忘记写作业之后。于是,表哥的小房间几乎变成了某种“法外天堂”,也成了我入坑各种亚文化的第一站。
即使是现在,我在玩一些老游戏的时候,依然会想起表哥来。我会想起他按顺序排列整齐的各类作品,想起他叮嘱我借阅时不准折角的爱惜语气,我也会想起我们在屏幕前度过的各种时光。
很少有人对亚文化的兴趣是凭空出现的,大家往往都会有一个带着“入坑”的人,对我来说,这个人是表哥,这也是我的某种幸运。
可是,在人们对各种亚文化远没有这么宽容的时代,他在自己的小王国里又度过了怎样的人生呢?大概他自己也很难说清了吧。
边玩儿边成长
用几个故事去试图说明“游戏对我意味着什么”,其实并不容易,想要试图唤起一些共性、甚至代表某类人群,就更难了。
但讲故事却依然是最好的方法。这就好比你上街揪一个路人问“你认为爱是什么”,对方可能也只会给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但如果再问下去,那么你八成会得到一个与爱有关的故事。
故事的背后,是私人体验,也是同一个时代下的我们所共同分享的烙印。
我们擦着红白机(其实是小霸王)的边出生,见证了世纪初一大批经典作品的诞生,也看到了国内游戏这十几年来的各种变迁,承上启下,基本没落下什么。甚至在PS5都已经公布了的今天,不少95后还依然是学生——这意味着,和社畜们相比,打游戏的时间依然可以很充裕。
就像《双城记》里著名到俗套的那句话一样,“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遭遇过早期的野蛮生长,中间的低迷与不受认可,现在又突然到了一个游戏已经成为人们生活一部分的阶段。
在此前的工作中,我也认识了一些同样热爱游戏的同龄人。他们有的是Game Jam的独立制作人,有的是大厂的关卡策划,而更多的人虽然不在行业中,但也早已把游戏融入了自己的生活方式。